周傳明看着面前那一沓紙,那沓紙很輕,但落在他的手裡卻沉的很,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份申請他們已經申請了十幾年了,從他的師傅就開始爲此事操勞,明明是合理的要求,卻一直杳無音訊,找到公司委託他們幫忙運作,但得的答案都是,公司並不負責此塊業務,這歸旅遊局管。
因爲他們上清派這種名山大川涉及到歷史文化,想要拿下來改造批文的難度,如盈淵之海,徹天之山。而其中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沒有人願意揹負這個責任。
所以這個問題一直得不到落實解決,上清派的後山規劃也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亂,幾乎都要成了上清門人的一塊心病。
但現在,這改造批文就穩穩的躺在他的手裡,他只需要輕輕的簽上一個名字,他心念已久的改造計劃,便可以轟轟烈烈的開始,這又如何能不讓他爲之動容?
……
李承真看着周傳明,微微一笑,心道此事八九不離十了,得虧他留了一手,真不枉費他費的心血。
這份批文可廢了他不少的力氣,走的是廖哥那邊的關係,老金和王亦幫忙運作了幾次,甚至最後還求趙方旭出來站了個臺,這才能以他爲負者人,順利拿下來了這道批文。
這道批文可謂是直擊痛點,滿足需求,像是一柄鋒利的寶劍一般,直插上清派的要害。
連後面的松柏道人和空靈子的神色都變得猶豫了起來,畢竟生活中的不便是他們能夠切身體會到的,不知門人也深受其擾,一時間,幾人都陷入了踟躕。
……
良久。周傳明突然擡起了頭,嘆了口氣,眼神變得堅定了起來。
“松柏!”周傳明喊了一聲徒弟,“去藏書的地方,把《洞元通妙敕令丹書上清靈符書》拿來,現場爲李居士抄錄一份。”
“師傅,可是……”松柏道人還是有些不情願。
他是愛符之人,從小潛心研究符籙,併發自內心的爲自家的上清靈符感到驕傲,他自然不願意把自家符籙外傳出去。
“沒有可是,”周傳明搖了搖頭,“李居士此次前來,誠意滿滿,開誠佈公的與我們交談,哪怕你之前惡語相向,人家也沒有絲毫的怪罪,法不可輕傳,又不是法不可傳,李居士此舉,真心可鑑,剖出來那是沉甸甸的分量。”
“我上清派的法門從來都不是我們強大的根源,松柏啊,你太執着於法了,這般執着於法,你什麼時候才能悟道呢?”
周傳明看着小弟子,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
“……師傅,弟子不明啊!”松柏道人沉默良久,突然擡起了頭,雙眼通紅,“我喜歡符籙之術,難道有錯嗎?難道就非要追求所謂的道嗎?術,就沒有出頭之路嗎?我如果窮盡一切的術呢?我如果達到了術之盡頭呢?”
“畢竟我們生活的一切,都是靠我們擁有的技術,我們爲何還非要貶低?對其不屑一顧呢?”
松柏道人臉色漲的通紅,幾乎要忍不住跳起來,臉色也因爲委屈與憤怒而扭曲。
“癡兒!”周傳明搖了搖頭,呵斥道,“什麼是道?路也是道!伱在追求術的時候,不也是走在道上嗎?爲什麼人說技近乎道!你如此一葉障目,又怎能見到道的偉岸?”
“你喜歡的哪是符籙,不過是超脫了境界的力量罷了,你喜歡技術,是因爲技術能讓你掌控力量,那種通曉世事後帶給你的掌控感,纔是你真正欣喜若狂的原因。”
周傳明的話如同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如了松柏道人的內心,不知是羞愧還是憤怒,幾乎讓他沒有站在這裡的力氣。
“……我喜歡力量就有錯嗎?”松柏道人的炁息愈發涌動,“師傅,我們這上清派,可是鋤地三年才能拿到一道符籙,我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被授予符籙時的感覺,整個人像是飄在天上,用無上的虔誠去繪製出那一張張符籙。”
“符籙上的每一點兒勾勒,每一點兒阻塞,我都一清二楚,我是如此的喜愛符籙,但所有的師長都在口口聲聲的告訴我,符籙只是術,要追求的是道,我去他媽的道,我就覺得,術也能有走出自己的路。”
“那路是什麼?”周傳明突然微微一笑,冷不防的問了一個問題。
松柏道人一怔,整個人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呆立在原地,嘴脣無意識的開合,喉嚨裡卻是像被針線縫住了一樣,發不出一點聲音。
“路還是道啊!哼!欲窮盡萬法,卻不考慮自身能力,爲貪!情緒不定,動則怒目視人,爲嗔,聰明反被聰明誤,固執到頭,爲癡!在師長面前面對來客,進退無度表現乖張,爲戾!門中師長千百年來,用生命探索出的道路,你卻非要另闢蹊徑,欺瞞師長,尋荊棘小道,爲疑!”周傳明站起身來,表現的平靜,語氣中卻透出森然,“生犯貪嗔癡戾疑,死受鞭笞斧灼烹!松柏!我當年帶你入門,是要渡你,這些年你愈發乖戾,我也容你,但你的道啊,走偏了!我又豈能不管你?想要拉你回頭,你卻這般忤逆!”
周傳明每多說一句話,松柏道人的脊樑便滴下去一分,到最後幾乎要忍不住跪下去,他的頭上滴下大滴大滴的冷汗,瞳孔擴散,似乎接受不了這些。
下一刻,他突然大吼一聲,扭頭朝着屋外跑去,瞬間便撞開了房門,出了屋子,下一刻,便已不知所蹤,連一旁的空靈子都沒反應過來要攔住他,就這麼讓他跑掉了。
…………
“李居士,是貧道教徒無方,讓你見笑了,你放心,只是並不會影響到居士,”周傳明看向了空靈子,慢慢的說道,“靈秀,你去把那靈符丹書取來,抄錄給李居士。”
周傳明雖然強裝鎮定,但李承真還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深深的疲憊。
“師傅,需要我順便去找找師弟?”空靈子頓了頓,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別去找那混賬東西!”周傳明背過身去,“你自去取書便是,叫他自己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