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府內,老張天師與王一如嘮家常在那聊着。
一老一少似乎都忘了原本的目的。
“天下大同啊,確實,先賢就曾提過這個想法,可自周八百年到如今,這都只是一個想法,從未落地。若如今你和之維所走之路是正確的,那我們呢?我們這些傢伙走了那麼多年的路,錯了?”
“也許沒錯,但對於當今的天下,當今的中國而言,這條路已經不適合我們去走了,這點天師您居於龍虎山,置身事外,不是應該更看得明白嗎?”
王一的反問讓老張天師沉默。
這幾年因爲將張之維逐出門庭卻又不能向天師府說明緣由的緣故,他選擇閉關,將天師府內外事務交給張恩溥和張懷義打理,自己卻當一個不聾不啞不做的阿家翁。
可他不瞎。
尤其是地處贛地,正是紅白交戰之處,張恩溥與國府那些人勾連做的小動作他都看在眼裡。
那些被當地百姓冠上白匪,白狗子之稱的部隊是如何對待當地百姓的,他都知道。
只是知道又能怎樣,他天師府歷朝歷代都算得上是一個吉祥物,配合當權者錦上添花還行,要想做點別的事,那天師府早沒落了。
而在王一眼裡,老張天師的沉默並不意外,或者說,這纔是老張天師該有的反應。
誠然,老張天師是一代宗師,對經脈盡斷,手腳斷去,想要尋死的田晉中能喊出,此時此刻正是修行時。
國難當頭,儘管自己再怎麼寶貝張之維這個大徒弟,知曉他是繼張道陵之後最有希望飛昇的人,也絲毫不猶豫讓他跟張懷義下山參戰,強如張之維在這場國難中都吃了癟。
可老人家所在的立場也限制了他,或者說老張天師這樣的纔是異人圈中的大多數。
如正面戰場的國軍將士一樣,國難當頭,爲國赴死不帶半點猶豫。
可國難過後,到底何去何從就犯了難。
不是他們不相信先生這邊,而是他們不敢信,也很難相信最後會是先生他們能贏,得民心。
捫心自問,若自己不是來自後世,知曉結果,王一自己真的能像現在義無反顧站在這裡,以各種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去幫先生他們嗎?
這個問題註定沒有答案,他也沒法給出回答。
老張天師沉默了良久,也長嘆了一口氣。
顯然,他也不知道該回答自己不聾不啞,卻當個阿家翁這樣到底是看明白還是沒看明白這個問題。
也沒法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跟王一聊下去。
但老人家既然要跟王一單獨談,自然有他的打算。
誰對誰錯不好爭,但有些事是不需要爭的,王一也正是爲了那不需要爭的事而來。
“昔年陸家大院,若不是你出現,之維那小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教他才聽得進去,現在倒好,他翅膀比我還硬,想收拾都收拾不了他,只能出此下策。你也成了三一門世間行走,想來左兄也已經明悟了三重之謎了。”
“原來天師您什麼都知道啊。”
“逆生三重被圈子裡稱之爲獨步天下的絕技,但也只是技,不是道。有些事情是沒法在私下裡說的,只能自己悟,不然就有了恩怨,現在看來,左兄當年傳你逆生三重是對了,這一關,他過了。”
“但心中執念還是有的,傳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只是個人間技,不是通天道,沒悟出來不打緊,悟出來了,怎麼也得給後來人留點念想不是,說來天師您這邊給我提點一下,我這段時日也在想着三重之後該怎麼走,怎樣都想不出個道,天師府可是有飛昇神聖的道統,天師您說兩句?”
“說個屁,能說我就先飛昇了,省的在這裡頭疼。再說了,你這後生這個年紀就把三重之後的路給想出來,那你還來登門龍虎山作甚,圈子裡招呼一聲,莫敢不從啊,這種事不能強求,走到哪算哪。閒話說完了,咱還是聊聊你這次來龍虎山的事吧。”
知曉了自己大徒弟的近況,也明白這些事他這個老人沒法多說什麼,多做什麼,也就將目光集中在現在能做的上面。
那份記錄了日寇在關外將百姓和圈裡人做實驗的報紙被翻出,老張天師也拿出自己作爲玄門魁首的派頭。
“你和之維心中有溝壑,走的路雖與我們這些老人,圈裡人不同,但總有交匯的地方。報紙我看了,我也知你不會在這上面弄虛作假,但現在我發不發聲都沒用,因爲關外太遠,日本人沒打進關,說再多都不如事教人,我問你,以你來看,日本人在佔據關外之後,需要多久消化,多久入關?”
這個問題對王一而言不難回答,他這隻蝴蝶沒那麼厲害,改變不了什麼太大的歷史事件。
他在關外動用那麼多資源,手段,給義勇軍送去了補給,但義勇軍本身就這麼大基數,補給再多總有消耗完的時候。
關東軍要真想把義勇軍打廢,打散,狠狠心付出代價是能做到的。
所以在王一看來,義勇軍再不濟也只是在關東軍打擊下化整爲零,起到騷擾,但絕對阻止不了日寇消化完關外三省之後繼續侵華的腳步。
“按照眼下這態勢,不出四年,日寇就會再有動作,而且不會像關外這場戰事那樣,只侷限於關外三省。”
“蛇吞象啊,胃口還挺大,既然如此,咱也不能丟了份,這羅天大醮也是好些年沒有辦了。”
老張天師此話一出,王一倒先愣了。
羅天大醮算是道門中最爲隆重的儀式之一,對圈外人而言,這是一個爲國祈福,希望國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對圈裡人而言,這就相當於武林大會,不說什麼實際獎勵,奪得頭魁這個名頭就足以讓自己和背後的門派在這圈子裡有話語權,有影響力。
對於門派招收好苗子什麼的,影響很大的。
只是這些年世道亂,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的,這羅天大醮就沒辦了。
萬一路上剛好碰到兩邊軍閥打仗,莫名其妙被流彈打死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王一愣的原因也很簡單,這個時空的異人圈子裡,羅天大醮是沒辦的,國難當頭,大夥基本上都是被迫抱團,組成一個聯盟,實際上就是各打各的,若是見着了,就互相照應。
直到現代纔有張之維這個天師爲了護住八奇技之秘才重新發起。
但現在老張天師卻說他準備搞一場羅天大醮?
這是打算給自己和老張搭臺?
這時空可不一樣了,因爲多出一個自己,陸家大院那場比試打完,圈子裡人都知道天師府大寶貝張之維是不講理的那種,而且這樣不講理的還有一個在外面浪。
這兩個不講理的混在圈子裡,中青兩代人是不用想別的。
比起跟這兩個不講理的爭,還不如盼着這兩個不講理的啥時候再打一場,他們這些人找個地方看個戲,學學東西強。
現在您老人家說準備到時候提前搞個羅天大醮,就他現在和老張在圈裡的知名度,誰過來都是一個重在參與啊,咋想的?
“蛇無頭不行,我們這些老人守着的路對不對,你們年輕人走的路能不能走成,現在爭不出來一個結果。可在爭出來一個結果之前,總不能讓外人先把咱們都給禍禍了,既然幾年後戰事將起,早做準備也好,至於獎品,到時候你便知道。”
“可是天師,我說句狂妄的話,您當着我面說這個,不就跟相當於說您準備的東西是給我和老張的嗎?”
“你這後生,我是老了,收拾不了你,但你也莫要小看了這天下英雄,這次的羅天大醮不同以往,別到時候翻了船。你想要做事,總得有個名頭,名不正則言不順,眼下你這個確實算得上一個好時機,臺子到時候我會跟左兄還有圈子裡那些老人通個氣,能不能拿下,我們現在走的路跟你們在走的路誰對誰錯,能讓多少人走你們的路,就看你和之維了。”
“所以天師您在我來之前早有打算?”
“有打算也得你登門啊,有些事啊沒個由頭我就是一代天師也沒法做事,你登門見我,我才能以此去推動道門正一一脈乃至整個圈子。”
老張天師摸着自己的虯髯,看着王一這後知後覺的表情很受用。
王一也確實被老張天師這一手給整不會了,但回過神來的他也明白老張天師這一手羅天大醮要真給自己和張之維搭臺成了。、
那原本鬆散的異人圈聯盟也能順勢攥成一股繩,不再像原時間線那樣打的十不存一。
想到這,王一也起身,對老張天師深深一禮。
“這禮我也就受了,你登門龍虎山爲的是什麼,現在也算談妥了,我也不留你,你也該下山了。至於你我交談之事,出了這門,你知我知。”
“遵天師法旨。”
對於老張天師這樣送客的舉動,王一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再次對老張天師深深一禮後,也拜別了老張天師,關上了房門。
老張天師目送王一離去,看着這空落落的房間,袖袍一揮,一張白紙也從橫樑上落到自己桌前。
批語就是那四個字:千年變局。
這是當年左若童讓似衝去龍虎山請他爲王一卜算之時,老張天師在內景中耗了大修爲才卜算出來的四字批語,也只能卜算出這個。
這些年他一直將這四字批語掛在自己房間,時時觀看,卻怎麼都想不通這千年變局應在哪。
直到自己的大徒弟走上另一條路,而在這條路上的同行者還有王一。
異人圈子裡兩個幾乎已經站在頂點的年輕人都選擇同一條路,可還是聞所未聞的新鮮事。
尤其是王一口中的那位先生。
老張天師能聽出來王一在說起張之維近況之時,對於張之維現在跟在的那位先生語氣變化,還有那羨慕的表情,都做不得假。
想到這些,老張天師也是自嘲一笑。
“當了大半輩子的天師,當了人家小半輩子的師父,到了還沒比過這個不知在哪的先生,這天師當得,真是沒勁。”
說着,老張天師也在自己房間閉目打坐,念起了道德經。
王一就這樣什麼戲碼都沒有發生的,拜別了張懷義,下了龍虎山。
他登龍虎山下龍虎山這件事也沒有在圈子裡引起什麼波瀾,在王一離開之後,天師府依舊是那個天師府。
居於龍虎山上,在這紅白兩軍交匯的贛地好似置身事外,卻又身在其中。
但對於主管龍虎山外事的張懷義而言,卻是另一番景象。
因爲他這個主管外事的弟子,這段時間也一直接到自家師父給他的旨意,讓他還有他身邊這些師兄弟下山,去圈子裡各家各派那裡走一趟,請那些能管事的來龍虎山一趟。
有名門四家中的三家,有三一門,有武當,有終南全真,普陀三寺,少林,靈隱,火德宗,諸葛家···
可以說,在關內大江南北,只要是說得出來的各家各派,老張天師都讓張懷義去牽頭,去走一趟。
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亮相,在張之維被逐出門庭之後,張懷義這個被賜予冒姓張的弟子也在各家各派那裡留下了印象。
畢竟張之維和王一離他們太遠了,明明就站在面前,卻讓他們生不起與之比較的心思。
而張懷義在這方面要好上張之維太多。
原時間線老張天師想把天師度傳給張懷義也不全是因爲張懷義知曉了飛昇秘密這麼簡單,一派掌門人不需要手段有多高,但要會應付事。
這點,張之維比張懷義差遠了。
只是路途遙遠,近的好說,遠的就麻煩了,老張天師也明白,沒在時間上過多要求。
對於張懷義來說,他也在這個過程中,以另一種方式認識了很多圈子裡的人。
其中就不缺乏未來要與之結義,包括全性掌門無根生在內的三十五人。
而在這樣的時間流逝下,民國二十二年就這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