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紅泥待春來 （中）
雖然更深露重， 但是他們還是驚動起了父親， 只爲詢問母親是否有小名或者別的暱稱， 她是否有閨中密友。唐嵐對他們的問題沉默良久：“爲什麼要問？”
“爹？！”
過了很久唐嵐纔開口：“有， 她稱她爲茜茜， 茜茜稱她爲燕子， 說她是一隻美麗的春燕， 充滿活力。 茜茜就是晚凝的母親， 周世巖的妻子， 江南樂後顏雨茜。”
“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們？”
“有什麼問題嗎？ 你們倆的母親當年是好友， 這並不影響你們什麼啊？這不是更好嗎？”
“但是您爲什麼從來沒有提過呢？”
“孩子， 你難道沒有發現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敢在你面前提你的母親嗎？跟你提起茜茜， 就必然會提起你母親。 不管怎麼說， 我都相信你母親是愛我的， 她那麼做必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追查。 但是當年茜茜並不知道這一點， 她痛斥我沒有保護好妍妍。 我一直沒有勇氣將事實對她說出， 也沒有勇氣告訴你真相。 如果不是我現在覺得我們到了要抓住他的時候了， 我也不會告訴你。 所以這麼多年來， 我儘量避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母親和跟她相關的所有人， 特別是茜茜。我覺得很對不起她和世巖， 當年沒能救出他們，重兵包圍之下只能將晚凝帶出。你們倆是怎麼知道的？”
“是因爲剛纔她唱的一首歌， 我覺得特別親切， 才說起這是她母親寫給她好友的。”
“哦， ”看着唐嵐臉上浮現的笑容， 他們明白他知道是哪一首：“你當然會覺得親切了。 你小時候， 你娘經常唱。 我還以爲那個時候你太小， 沒有記住呢。 不過你娘和我終身都不大善於填詞作賦這些， 能寫出那麼一首詞已經很難爲她了。不知道你這些天賦是從哪裡來的。 你娘懷着你的時候就經常去找茜茜， 聽茜茜給她彈琴唱歌，有時候聽周家聚會的文人吟詩唱和， 特別是晚凝的父親周世巖， 在江南當時是最富盛名的詩詞大家。 你娘那個時候每隔一兩天就會去周家， 回家之後經常感嘆不已， 還說將來送你去給茜茜和世巖做徒弟， 看來你在孃胎裡就開始學了， 哈哈哈。
有的東西真是天註定， 如果不是當初我經常陪妍妍去看望茜茜， 對周府的道路熟悉， 那晚我也無法在重兵包圍之下將晚凝帶出來。 當年本來茜茜和妍妍是想給自己的兩個孩子定親的， 結果沒想到茜茜的老大也是一個兒子。 要早知道有晚凝， 她們倆當年也不會那麼失望， 也不會和蘭馨家定親。 我在咸陽第一次看到你們倆在一起的時候， 感覺就很特別， 覺得人生真是很離奇。 或許是你們倆的母親一直在冥冥之中看着你們， 護佑着你們， 讓你們隔山隔水終能走到一起。”
她沒有說， 其實孃的手記中也是這麼寫， 早知有晚凝， 她就會將燕子的孩子留在身邊撫養。她很猶豫是不是要將孃的手記交給丈夫， 但是如果不給他們，孃的手記裡相當多的舊事是唐嵐永遠從別的途徑無法挖掘出來的。
妍妍本是玉門的高貴小姐， 從小學的是武功行俠， 學的是玉門的經濟營生， 性格豪爽， 頗有男子風範。 茜茜出自江南世代有名的樂聖之家顏家， 從小家規甚嚴， 除了被父母課讀詩書， 還要學習各種音律樂器和舞蹈。 顏家祖上歷代都有爲朝廷盛事和曲做樂的高人。 茜茜一生文靜優雅， 自小出生在杭州之後從未離開過。這兩個本來毫不相干的女孩， 居然成了最好的朋友。
茜茜和妍妍自小相識於江南鄰里的閨閣賽繡。 無論是茜茜還是妍妍， 平日都不善女紅。 茜茜忙着她的音律和舞蹈， 妍妍自小忙着練武和跟着父親行走江湖操持玉門。 然女兒天生愛妝梳一類， 即便自己不擅長做， 卻也都喜歡， 但凡有賽繡， 她們都去看， 一來二去兩個人都混熟了， 而且特別相投。
茜茜十四歲就因她所譜的幾首曲子在江南廣爲傳唱而出了名。十六歲時就嫁入江南名門周家， 夫婿周世巖是江南出名的才子， 這一對的郎才女貌比翼雙飛的出衆才華在江南一時傳爲佳話。她出嫁之後， 妍妍經常去看她。 周家跟玉家恰巧是世交， 所以她經常在周家一停留就是兩三日。每每她出去行走一圈江湖回來， 就會去周家看茜茜， 跟她講述那段時間在外面的所見所聞。每一次不是驚濤駭浪， 就是極盡豪爽， 要不就是詭異多端， 心機狡詐， 和茜茜平日裡深宅內平平靜靜的日子相去甚遠， 每次都聽得她饒有興趣， 而講述者每一次都是興致勃勃， 有時還豪情萬丈。
直到妍妍十八歲時， 有一天她出現在茜茜面前， 無比地憔悴而且沉默。那時茜茜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見過她， 突然如此出現， 讓她擔心不已。兩日之後， 她終於告訴茜茜， 她交往認識了一個男人， 本以爲將終身相許， 哪知她發現他另有一個情人。
原來三個多月前， 妍妍去江夏辦事， 途中遇暴雨洪水猛漲， 衝潰堤壩， 很多人都被洪水吞噬。 妍妍從小水性極佳， 而且功力深厚，在災難中她不僅保住了自己， 也救起來一個從她身邊漂過的男人。 這個號稱是從京城世家出來遊學的世家子弟， 不僅相貌堂堂， 談吐有致， 而且武功也不錯。 只是北人， 不習水性而已。 妍妍救起他之後， 他們一路相伴。 他號稱自己只是遊學， 所以並無目的地， 正好陪着她去辦事。
妍妍在玉門中是很寂寞的， 作爲大當家的女兒， 屬下對她是敬仰， 外面的人對她是懼怕。 除了茜茜， 她幾乎沒有別的朋友。 而這個男人並不在乎她的身份， 只是樂於跟她相伴。那個時候的妍妍， 特別單純， 沒有跟男人打交道的經驗。 很容易就被人俘獲。那男人也鄭重其事信誓旦旦非卿不娶，妍妍覺得應該帶他回返杭州去見父母， 將親事定下來。
在同船歸來之時， 被一夥武功高強的人上船截住， 而此時這對情人正在卿卿我我。本來這種時候被人撞見就已很尷尬， 但是沒想到的是，對方的目的是抓那個男人去成親。 原來那家小姐早就爲他懷孕。如此情況下， 妍妍只能將其趕走， 便想從此斷絕與之往來。
妍妍畢竟是江湖兒女， 性格豪爽， 提得起放得下。 半年之後， 她又開始快樂地行走江湖。 在她二十歲時， 唐嵐奉調去江南查處一些弊案。唐老太太請求玉門協助， 大當家把這事交給了妍妍。 長期的相處中， 妍妍有感於唐嵐的正直和率真， 再次投入新的感情。在兩情相攜之後， 來見茜茜時， 品評自己的感受，寫下了那段歌詞。茜茜爲好友有所寄託感到安慰， 爲好友將這段詞譜上了這段動人的曲子。
雖然玉大當家覺得女兒嫁與人爲妾失了他的面子， 表面上不予同意， 但是茜茜認爲他還是愛女兒的， 只不過給自己留點面子， 否則以玉門之強勢， 完全可以阻止婚禮。婚後的妍妍幸福快樂， 全身心地愛着丈夫，日子本來過得很幸福。 但是過去那個男人終放不下她， 當年他即逃離了那場被強迫的婚禮， 返回京城。 返回京城之後， 仍然放不下妍妍， 一直不斷地給她寫信， 都無迴音。
這一年的春天， 這個男人回到了江南， 據他自己說， 是爲了回來找妍妍， 但是妍妍並不確定， 她覺得此人江南之行還另有目的。 而此時的妍妍早已嫁給唐嵐， 早已將當年那段短暫而幼稚的感情放下。但是此人無論如何不肯罷休。趁着唐嵐返京述職之時， 多次糾纏， 妍妍被煩不過， 逃去茜茜處暫避。
然而此人頗有背景， 很快便查知妍妍的行蹤。茜茜在手記中對此人的評價是表面上看着英俊文靜， 氣質高貴， 顯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而據妍妍說此人的武功似乎還在她之上， 且對妍妍的追索， 又幾近一個無賴， 無視其已經嫁爲人婦。茜茜本來勸妍妍向唐嵐陳述事實， 但是她唯恐從此失去丈夫的愛戀， 一直不敢將此事坦誠於他， 那段時間變得時時提心吊膽， 極爲憂鬱。唐嵐返家之後， 也許是對方對唐嵐的身份有所顧忌， 收斂了很多， 但是仍然偶爾陰魂不散地在妍妍面前出現， 雖然沒有進一步的逼迫， 但是妍妍感覺到他和他的屬下時時都在窺探他們的生活。
那段時間妍妍很是無助， 她唯一的傾訴者就是茜茜。 然而茜茜是一個柔弱女子，妍妍又不許她將煩惱之事與自己的丈夫周世巖去商量， 所以茜茜除了跟着她一起擔憂和發愁之外， 沒有更好的辦法。 入秋之後， 此人突然來找妍妍， 並告訴她只要她應承一次， 他便立即返京。 否則將會將當年他們相伴時畫下的畫送去唐嵐跟前。無奈之下， 妍妍應承了他。 他也像當初承諾的， 啓程返京。自那人離開江南之後， 妍妍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蹤和窺探她的生活， 有時候連顏雨茜都覺得自己的行蹤也在被人跟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