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青燈門的藏書閣。
桃子擡了擡頭，感覺到周圍的氣息，好像輕微地震盪了一下。
轉頭一看，她的小主人還是和之前一樣，靜靜地坐在那裡，看書……但是，她在十幾息之前，扔過去的那個黃毛穿越者的揹包，似乎是不見了？
桃子又揉了揉眼睛……
呃，不是似乎，它確實就是不見了？！
可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她站在那裡，眼睛直直，想了半天，愣是沒想明白……那乾脆就不想了，她直接喚出自己的本命神魂，冥河渡鴉。
她的冥河渡鴉，能夠追溯那些已經過去的氣息。
如果用陳昌言的話來說，就是，倒帶回放。
桃子年紀輕輕，就能夠位列天下高手榜前百，和她的本命神魂關係重大。
煉化了冥河渡鴉之後，她就能看自己每一次的修煉過程的回放，哪裡做錯了，哪裡做的不夠到位，哪個地方多餘了……要多直觀能有多直觀。
所以，她不變強誰變強？
“桃子。”陳昌言沒有擡頭，只是在感受到她的氣息波動的時候，平淡地喊了一聲。
“啊？”
“不該好奇的事情，其實不用那麼好奇。”
“呃。”
“不只是這一次。下次，也一樣。”
“唔，是……”桃子嘟了嘟嘴，默默地又收回了她的冥河渡鴉。
陳昌言也靜靜地合上了書，透過木格子的雕花窗，仰望夜空……桃子怎麼能想得到，就在剛纔，那氣息波動的一瞬間的時間裡，他其實已經去過了一個工業文明的世界，當了一日的老師。
他看到了傳說中的吸血鬼，親眼見到了穿越者是如何被處理的，發現了他的蘿莉室友的隱藏身份……
以及，送走了吾友張劍旗老師。
嗯，真的是樸實無華且枯燥的一天。
……
陳昌言在已故的青燈門門主江蓮兒的房間裡，安安穩穩地睡了一晚上。
早上，等到他睡醒起來，用過了早飯，方季才喊了出發。
他坐在四人肩擡的小軟轎上，朝山下的馬車行去，旁邊有弟子撐開大傘遮陽，傘下還有侍女跟隨，沿路給他喂避暑的瓜果。
一年之前，第一次穿越過去的時候，他真的很難處理兩個世界之間身份待遇的巨大反差。
但他也還是獨自一人扛過來了……他那個時候就知道，世界那麼大，穿越者肯定不止他一個。
至於扛不過來的穿越者？
大概都死了吧。
現在，對於穿越這件小事，他已經非常熟練了——即使某一天，他在自己這邊的世界，是戰鬥中下線的，然後，在那邊度過一個和女老師看電影、吃薯條的悠閒週末，等到夜半時分，再回到這邊來的時候，他的刀上撲出去的那一隻只惡鬼連牙縫都能紋絲不動地接上。
用那個工業文明的世界的說法，他這就叫做，秀操作。
“方季。”從軟轎上下來，上了馬車，他朝着旁邊喊了一聲。
“少主。”方叔就伺候在馬車的外面，一聽他叫，打馬跟上。
“一個小……咳，半個時辰之內，不要讓人過來打擾我。”陳昌言說。
“好。”方叔看到他身上的氣息波動，就知道他又要開始修煉了……
少主即使是在行路、坐車，也不會放鬆自己。不是在修煉，就是在看書。
怪不得夫人寧願放棄自己的四個親生兒子，也要選他一個養子，作爲萬梟宗未來的掌舵人。
方叔欣慰地揮揮手，讓端着水果的侍女都退下去休息一會兒，至少半個時辰，都不用過來伺候了。
而他自己，則安安靜靜地騎着馬，跟在馬車旁邊，感受着車內的氣息流轉……呃，好像和平時有哪裡不大一樣？
但他也沒有多想，指令弟子們加強周圍的防衛。
方叔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們宗子以前出門遊山玩水、屠門滅派，哪裡需要帶這麼多的人？或者說，帶了這麼多人，又哪裡需要特意去加強什麼防衛？
藥王谷流出的血引丹方，真的是坑死人！
……
陳昌言的氣息之所以不一樣，是因爲他在修煉強化自己的本命神魂之前，在神識裡發現了一件異物。
神識裡，發現了異物！
這對於他們這個世界的修士來說，是比天塌下來還要大的事情！
他們這個世界的修士，主修神識，次修肉身……神識就像是那個工業文明的個人硬盤，而且還是不聯網的那種，一般不會被入侵。
一旦這種東西都被入侵了，修士即使沒有死……嗯，還不如死了乾脆。
陳昌言聽方季說過，有一個叫御神宗的宗門，主修“淬念心法”，聽上去似乎很正經的樣子，實際上，那纔是邪道中的邪道——此心法是將修士神識內的本命神魂，拖出來加以淬鍊，然後餵養自己的本命神魂，如果沒有太嚴重的排異，那修煉速度簡直飛起。
是的，這就是他出生長大的世界。
萬物皆可煉，萬事皆仙緣。
還好，本命神魂的排異反噬，還是非常嚴重的……那個奇葩宗門，人少是有原因的——估計再這樣玩着玩着，他們可以自己把自己給玩沒了。
正因爲神識如此重要，他們這裡的每一個修仙者，三四歲起都會開始用心養護，吸納靈氣，擴展神識，並反覆錘鍊神識的強度。
所以，在自己的神識裡，出現了異物這種事情，陳昌言絕對不會聲張。
孫思邈死前那一張輕飄飄的丹方，讓全天下都盯着他的血。
他不能有一丁點的示弱。
也不能有一絲一毫被萬梟宗放棄掉的可能性。
他捏出一絲真氣，小心翼翼地朝着異物探查過去……
異物不大。
似乎是，一本書？
陳昌言心裡冒出一絲古怪。
不管是誰入侵了他的神識，不放入更具有破壞力、殺傷力的東西……放一本書是幾個意思？
他多捏了幾縷真元，步子邁大了一點，仔細探查。
嗯，還真的是一本書。
而且，還明顯不是他這個世界的書，更像是那個世界的，工業流水線下的產物。
這就更古怪了。
他非常確定，他在工業文明的世界，沒有動用自己的能力煉化過任何東西。
再說了，他要煉化，也肯定是去煉化那頭吸血鬼，怎麼可能會煉化一本書？
可事實就是如此，那本書，就那樣安安靜靜地，伏在他的神識之中，極不起眼，如果他沒有開始修煉，都完全發現不了它的存在。
他沒有將其召出來，而是催動真氣，直接在自己的神識裡將其翻開……
書的扉頁上，是一行字跡很漂亮且很熟悉的，簡體中文的楷書。
“吾友昌言：人生在世，各有天命，心正影直，雖死無憾。但與你共事一年，深知你心性人品之貴重，可將我學子盡數託付。此外，世事艱難，小心保重。”
陳昌言愣住了。
這確實不是他煉化的……和那些被他煉化的怨魂不同，這種東西，在他們鬼修這裡，叫做“清念”。
念如其名，不帶一絲一毫的怨氣，清清白白。
但“清念”的本質，並不是張老師的魂魄——張老師自己都不知道，他死後，意念還會久久不散。
清念，是一種由無意識的零散殘念，凝聚成的無根意念——只有坦然赴死者才能產生，且死者死前的牽掛，必須足夠強烈，足夠正面，有明確的指向性。
坦然、強烈、正面、指向性！
少了任何一個條件，清念都凝聚不出來。
至於清唸的具體形態，也是無意識的，一般都會是死者熟悉的物品。
張老師最熟悉的就是書，所以，他的清唸的展現形態，就是這樣一本書。
“我？心性人品？”陳昌言看着扉頁上的墨跡，有點懷疑人生。
如果張老師知道，他的這位“吾友陳昌言”，其實是一個鬼修……
如果張老師知道，他在他自己的世界，其實被斥爲邪道……
陳昌言搖了搖頭，罷了，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他翻開了這本清念之書……看看它到底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