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章 我與你,感同身受
阮依依的激將法起了作用,魚娘驀然睜開雙眼,又眯了起來,巡視了一遍房間,見只有阮依依在這裡陪着,才卸下戒心,看着阮依依正在替她抹香膏,笑道:“姑娘有話要說?”
“嗯。?”
“那就說吧。”魚娘抽回手,不要阮依依獻殷勤。
阮依依暗自感嘆,今天是單日,正是魚娘好心情的日子,否則,她也沒有膽量單獨跟她開誠佈公的聊:“敢問魚娘,我師公離開水境那天,應該是雙日嗎。”
魚娘不自然的撇過頭去,重新躺下,半闔着眸子假寐,實際是看着帳頂發呆。
阮依依早就問過顏卿,她一直奇怪魚娘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奇怪的習慣,心情好壞還分單雙日。當她得知是魚娘下了絕男蠱導致花都無男人後,便徹底將這些事情都串了起來。
儘管顏卿不能很肯定,一千年前他們離開水境時是雙日,但他聽到阮依依的猜想後,也覺得這是有可能。
“都一千年前,魚娘卻還堅持在雙日痛苦,用折磨自己的辦法來想念師公……魚娘,你沒有想過要結束這一切嗎?”
魚娘轉過頭來,默默的看着阮依依。她的眼神,帶着一絲警告,儘管她還是會念着老叟的舊情,看着老叟的面子,對故人的徒子徒孫有所照顧,但不表示,她不會物極必反,不會痛下殺手。
阮依依見魚娘不說話,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她無聲的警示,自顧自的說:“魚娘可曾覺得眼睛難受?如若感覺不錯,說明魚娘與這露水珍珠有緣。依依戴了這珍珠也有一兩年了,卻不知道這珍珠竟可以做人的眼睛……果真有緣。”
“有什麼話,你直說吧!”魚娘並不習慣與人敞開心扉,她還依稀記得自己總是在雙日特別的想殺了他們,但到了第二日後又會覺得他們特別親切。每晚化身爲美人身在淚湖裡,看着乾坤袋思念着老叟,努力的回想着一千年前的相處,歷歷在目。
回憶總是帶着過濾功能,恨,但只要一回憶,就會忘記自己爲什麼恨。能想起的,都是那些心靈深處唯一願意承認的快樂和幸福。帶着這些美好回憶,魚娘才能撐到現在,也全靠這些回憶,才令她堅持着沒有痛下殺手,而是救了顏卿和阮依依。
只是,魚娘和阮依依並沒有親近到可以跟突然的跟阮依依這小女生談感情,魚娘願意聽她說話,是想從她的字裡行間聽到有關老叟的隻字片語。
阮依依總是拿捏得很到位,總是在魚娘快要發怒之前,有意無意的提及露水珍珠和老叟。只要一看到她平靜下來,阮依依又挑刺說話。來來回回的被弄了幾次後,魚娘開始變得不耐煩。
她恨老叟,也愛老叟,即使是老叟這樣匆忙的逃走,她還是愛着他。魚娘在愛恨之間徘徊反覆,把這段無人知曉的感情深藏在心中,醞釀,發酵,等着它昇華。她不允許,她所珍藏的一切,被人嘲笑或者歧視,她甚至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她愛過這樣卑微,以至於犧牲整個花都的未來。結果,她還是一場空。
“依依沒有別的話要說,只是想勸魚娘一句,過去了就過去吧。魚娘,恨人太傷身體。師公雙日離開,你便在每一個雙日去記恨他。師公傷了魚孃的心,魚娘你就恨天下所有男人,還下了絕男蠱令花都無男人。師公負了魚娘,魚娘就想殺了我們來解恨。但到了最後,師公最珍惜的東西,都留在了魚娘身邊。這乾坤袋和袋裡的東西,都是師公收集的心血,如今連魚孃的眼睛都是我師公的眼淚,難道,魚娘要自挖雙目,永遠不再見人?”
阮依依一邊說,一邊細心的觀察魚孃的表情,見她似乎還在認真聽,儘管臉上風輕雲淡,但她緊閉的雙眼,一如她這一千年來逃避不敢面對自己感情的樣,以爲閉着,就可以不用去考慮。
阮依依決定,要再撒一次謊:“其實,師公升仙之前,跟我師傅深淡過一次。當時師公說,他自認爲自己有足夠的資格去做一位仙醫,昇仙是他的榮耀也是他的使命。只是,他負了一個人,這令他很愧疚。他說他昇仙後就會喪失所有凡間記憶,他希望能記住他所負的人,只有這樣,他做了神仙后,就不會再做有負於這個人的事。”
魚娘依舊沒有睜眼,她翻了個身,用背對着阮依依,害怕她看到她無法自控的悲慟。
魚娘已經不能判斷阮依依這話裡的真真假假,她滿腦子只想老叟說這些話時的情形。她恨他,爲什麼昇仙之前不來看她,不當着她的面來告訴她這些話。爲什麼要等到一千年以後,由他的徒孫,輾轉從他的徒弟口中得知,再來告訴她。
通過這樣的傳遞而得知的感情,魚娘總有一種被人遺棄的二手破爛的感覺。實際上,魚娘確實很尷尬的處在一個被遺棄怨婦的角色上,只是,她從來不承認,阮依依也不能提起。
“你還小,不懂這些,現在又……沒有相似經歷的人,是不可能感同身受。”大概是那個謊言太符合魚孃的心思,雖然她還是背對着阮依依,但再開口說話時,語氣也溫和了許多,而且,總算是推心置腹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阮依依扭頭看了看門外,顏卿他們在外面等着她。魚娘說她不同感同身受,其實,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纔有可能感同身受。
阮依依十指緊扣,真誠的說道:“魚娘,你愛得是我的師公,而我愛的是我的師傅。他和師公一樣,身爲仙醫的傳承人,也是要昇仙的。依依愛他,明知道分離也要堅持下去,他日,就算我師傅真得昇仙,忘記人間一切情愛,依依也絕對不會用仇恨折磨自己!”
魚娘扭過頭,看了看這不過十七八歲的阮依依,慘淡一笑:“那我告訴你,你的師傅,顏卿,最終難逃昇仙。這是他們仙醫的命運,就算他破了童子身,也要昇仙,最多,多受些折磨而已。”
阮依依身體一震,愣住,但她還是很堅定的說道:“就算如此,依依也不恨!人生苦短這話或許不適合魚娘,但就算是歲月悠長,假如只有恨意在心,活着痛苦,還要拉着全天下的人一起陪着痛苦,又有何意義!”
魚娘冷哼一聲,並不理會阮依依。
“我敢跟他在一起,就不怕早能預料的結果。魚娘當初敢與我師公相戀,卻不能承受結局。依依不敢說自己是個勇敢的人,但是魚娘這樣,就太過懦弱。”阮依依再次激她。
這次,魚娘坐起身來。她看了看阮依依,忽然問她:“可會梳頭?”
阮依依的頭一般都是由香瓜或者是顏卿來梳,她的手藝當然是不可恭維。但魚娘這麼問,阮依依覺得是個機會,她咬咬牙點了頭,扶着魚娘起來,來到梳妝檯前,明亮銅鏡立刻映照出魚娘傾國傾城的容貌,連她自己都看怔了。
“魚娘怕是很久沒有看過自己的長相了吧。”阮依依拿起玉篦,學着顏卿的樣子,先將魚孃的髮梢梳順了,然後再慢慢的從頭頂一下一下的梳到髮尾。
魚娘直直的盯着銅鏡看,心底莫名荒涼,許久才嘆道:“我已有一千年沒有見過自己的模樣了。當我發現自己的眼睛越來越糟,到最後只能感覺到光卻看不清人時,我才知道,我以爲黯淡無光的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魚娘還是一頂一的美人,整日的守在水境中,躺在花錦殿裡,藏着這樣的絕色,真正是可惜。”阮依依真心嘆道:“魚娘若願意出去走走,滿世界的男人都會拜倒在魚孃的石榴裙下。”
阮依依這馬屁拍得不錯,引得魚娘嬌羞一笑,側過頭來,嬌嗔道:“難怪顏卿這孩子這麼喜歡你,把你當成寶貝,你的嘴着實太甜了。”
“那也要魚娘漂亮我纔敢說嘛!”阮依依得了便宜又賣乖,加快了梳頭髮的速度。很快,頭髮理順了,但阮依依不會盤,她站在魚娘身後,看着銅鏡裡的她,由衷的嘆着:“魚娘,你真美!我師公的眼光,真正是不錯啊!”
魚娘低頭笑笑,這次,她似乎對再提老叟沒有那麼敏感。
阮依依發現,魚娘一直望着銅鏡裡的自己,那目光深情得,象汪洋大海,沉不見底,只要栽進去了,就會被吸住。阮依依知道,魚娘是在看自己的眼睛,換成了露水珍珠後,魚孃的眼眸變得更加明亮透亮,彷彿兩顆水晶,卻閃爍着鑽石纔有的光芒。
她是在看老叟的眼淚——至少魚娘是這麼以爲的。她在看她最珍貴的東西,她的眼,老叟爲她流下的淚。
“阮依依,謝謝你!”魚娘足足看了一柱香時間,才慢慢的收回眼神,轉頭看着有些驚訝的阮依依。她從自己的梳妝檯抽屜裡,拿出一個小木盒,裡面裝着一顆圓圓的紅色的丹藥,阮依依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好奇的看着魚娘,卻聽到她說:“我知道,你剛纔說的,全是假話!”
今年初六,六六大順,祝大家事事順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