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小柔強撐着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彷彿大病未愈。走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她以單刀撐地,想要站起來,可是再也使不出半點力氣了。
“媽!”
慕以柔連忙跑過去攙扶。
“柔兒……你快跑……”雲小柔聲音微弱,這句話似乎用盡了她最後一絲力氣。
慕鐵峽等人同樣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躺在地上。
“媽!媽!快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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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以柔聲嘶力竭地喊,使出全力想要扶起母親。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過天風語氣平和地問。
“你聽好了,本姑娘大名慕以柔!以柔克剛的以柔!”慕以柔站起身,昂着頭,看着過天風,無比堅定地說道,“你別得意,我們只是不小心着了你的陰謀詭計,倘若光明正大地打一架,就算你是什麼狗屁‘傳奇境’高手,誰勝誰負,還未可知!”她一邊說着一邊往過天風面前走去,“現在,你的對手是我!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再去傷害我的家人,除非,我死!”
過天風竟然在她的眼睛裡沒有看到一絲害怕的神色,感受着這個小姑娘散發出來的蓬勃戰意,桀桀笑道:“好好好!小姑娘,我敬佩你的勇氣。我不出手,你若能擊中我三招,我便認輸,放了所有人……”話音未落,砰的一聲,他的上半身應聲微微搖晃了一下。他沒想到慕以柔突然向他出手,猝不及防,肚子上捱了重重一拳。
“這可是你說的!”慕以柔一擊即中,大爲得意,“還有兩招。”
“嗯,算你贏了一招。你剛纔所使的……是落星城柳家的‘柳葉拳’,屬天干丙級。拳是好拳,可惜你,用不好它。”過天風不以爲意地說道。
慕以柔叫道:“別急。我還有很多功夫招待你呢!接招!”
隨着慕以柔招式的變化,過天風一邊閃躲,一邊說出這些招式的出處:
“嗯……這是影刃門的無影掌……這是天門鎮薛家的十八路天星腿……這是……我想想……有了,這是墨島的章魚拳,呵呵,名字不雅,威力卻不小……咦,你從何處學得巫族人的‘趕屍步’和‘行屍拳’?……哈,‘夸父逐日’和‘銀河漸落’使得好,可惜威力不足,我記得這兩招出自於宇文家的‘長河瀑布掌’……誒,縛龍山莊的‘飛龍引’?不錯,嘿嘿,小姑娘你可真是聰明過人,會的功夫蠻多的嘛……呀,這是什麼掌法,沒見過?”
“這是要你命的雲掌!”慕以柔一連使出十幾種功夫,竟然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還都被他一一說中了出處,心裡很不服氣,突然招式又一變,自然而然地用了自創的掌法。
“這套掌法不行,比起你之前所使的差遠了,招式太簡單,威力又不大,我勸你別練了。”
“我練不練關你屁事!”
慕以柔又一掌轟出,過天風輕輕一揮,袖子帶風,將她帶倒。她迅速爬起,又一掌打過去。過天風慢悠悠地讓到一邊。
慕以柔早知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是這惡賊的對手,只有盡己所能拖延一些時間,期許大家及時恢復,能夠安然脫身,又期待着在關鍵時刻,出現一個比之過天風還要厲害的高手,把他打敗,救下所有人。她看過不少俠客話本,在那些精彩迷人的故事裡,每次書中主角人物遇着危機關頭,總有一位大俠從天而降,力挽狂瀾,此刻的她真的希望會發生這種事情,即使希望微乎其微。
她一連使出十幾種拳腳功法,種種都是精妙絕倫,看得過天風既驚且妒。過天風一直以來自負於絕頂聰明,天賦異稟,精通各家武學,可是仍不及這小姑娘所學的一半,自尊心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從這一點來說,他已經輸了。
慕以柔可感受不到過天風內心的起伏,她只恨自己沒有武脈,發揮不出拳腳功夫的威力,連對手的衣角都碰不到,把正在使的功夫的最後一招打完,收起了攻勢,退到母親身邊,從她手中拿起短刀,舞了兩下,以刀指着過天風:“拳腳碰不到你,你就再嚐嚐我的刀法怎麼樣?”
過天風又是一驚,笑道:“好。把你會的刀法啊劍法啊統統都使出來,我很好奇你那小腦袋瓜兒裡到底裝了多少功功夫。”
慕以柔晃動身形,短刀直挺,照着敵人胸口刺過去。不等招式用老,倏然一變,改刺爲削,削向敵人喉嚨。過天風輕而易舉地躲了過去。
慕以柔一着不中,並不灰心,持續變換着招式。
這套刀法,來自雲小柔親傳,叫做“比翼刀”,寓意以此刀助天下所有相親相愛的人終成眷屬,比翼雙飛。刀本成雙,一長一短。長者攻,短者守,互相照應,共同應敵,也寓意着相愛的倆人互相扶持,跨過生活中的各個難關。
雙刀本就一對,缺少其一,這套刀法的威力便會大打折扣,加上慕以柔體內缺少武脈,招式的力量全憑自身力氣,威力再減五分。
過天風對這套刀法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爲當年是他和小師妹一起琢磨出來的,陌生是因爲小師妹把他創造的招式全都刪掉了,代之以自己創造的招式,一刪一換,威力大不如前。整套刀法如今在他看來成了不倫不類的東西。
一時間,種種過往在他腦海裡閃現,和師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此生最快樂的時光。如今物非人亦非,曾經朝昔相伴的兩個人變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任他鐵石心腸,在此刻,也難免心酸難過。然而,這難過的情緒只出現了一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姑娘,你能不能再快一些?我可沒空陪你玩啊。誒?打了這麼久,你爲何不開脈門,以你的天賦,最低也是‘天脈境’了吧?”過天風語氣戲謔。
“我就是不開脈門怎地?有本事你幫我開啊!”
慕以柔此刻正一躍而起,劈向過天風的腦袋。
過天風反而不退避了,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在外人看來,慕以柔這一刀準能劈中,對手必死無疑。然而,她的身形下落一半,居然硬生生地停在了空中,短刀距離過天風的腦袋僅有一寸。
衆人大驚失色,慕以柔更是驚異莫名,她感覺到有一股極爲強勁的力量阻止她下落。這股力量慢慢把她包裹起來,她感到了越來越強烈的窒息。手中的刀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這一寸。
“啊——”過天風發了個長長的哈欠,隨意地大袖一揮,慕以柔彷彿遭遇了一場狂風,這狂風颳着她往後摔了好遠,重重地拋在地上,手中短刀脫手。
好痛!
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
慕以柔緊咬牙關,不發出一絲聲響。撿起地上的短刀,又一次衝了上去。
只見得過天風又一揮袖,慕以柔同樣倒飛出去,比上一次摔得更遠,更重。
這一次,她彷彿被一顆巨石擊中,全身骨頭都被撞得卡啦卡啦的響。
她仍然一聲不吭。
把短刀緊緊握在手中,第三次衝上前去。
同樣的結果……
落地的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天昏地暗,天旋地轉,喉嚨裡有一股甜腥的液體止不住地向外噴涌,“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染紅了面前的落葉衰草。
她擦掉嘴角殘留的血跡,在遍佈枯枝敗葉的地上找尋她的刀。
刀已微微彎曲。
拿着刀,站起來,衝上去,衝向敵人。
再一次倒飛回來。
砰的一聲撞在一塊大石頭上。
這一瞬間,慕以柔只覺得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眼前忽明忽暗,腦袋裡猶如千萬只蜂子在嗡嗡而鳴,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朦朦朧朧地看見母親和爹爹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她知道他們喊的是什麼……
眼皮好重,彷彿有千斤巨石壓着。
好累啊……我這是快要死了麼?
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柔兒……”雲小柔艱難地挪過去,帶着哭腔,“你可不能死!”伸手去探女兒鼻息,還有呼吸,連忙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顫抖着倒出一顆紅色藥丸,捏碎了喂入女兒口中。這藥丸入口即化,見效也快,過了一會兒,慕以柔悠悠醒轉。
其他人見到慕以柔醒來,都鬆了口氣。
“媽?我還沒死呀?”慕以柔睜開眼睛,四處打量着。
雲小柔哭着道:“柔兒……你不是他對手,快走,有多遠走多遠……”
“小姐快走!”
“柔兒你別管我們,快走啊!”
其他人同樣以微弱卻堅定呼聲提醒慕以柔。
“你們以爲我跑了,這惡賊就會放過我嗎?再說,你們都在這裡,我怎麼能做逃兵呢?又能逃到哪兒去呢?從小到大,都是爹爹媽媽,還有大家,保護柔兒,現在,該是柔兒保護你們了!即使對手比我厲害得多,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傷害你們!他真要狠心殺我,一招就夠了。柔兒不怕死,就算要死,咱們也要死一塊兒!”她奮力站起,掙脫母親的手,撿起地上的刀,一步一步,向着敵人走去。
“柔兒,快……快回來!”
雲小柔無力地呼喊,淚流滿面。
過天風面無表情。
慕鐵峽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喉嚨裡彷彿塞了棉花。
“你的對手是……小境谷……慕家女兒……慕以柔!”
她一步步走到過天風跟前,仍然一刀刺過去,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就這麼簡單的一刺。她知道這沒什麼用,甚至在強敵眼中是個傻得可笑的動作。可是,只要不死,就絕不認輸!絕不!
“啊……”再一次倒飛回來,劇烈的疼痛從全身每一個關節傳來,她忍不住輕輕悶哼了一下,旋即牙關緊咬,生生把那一聲“啊”吞了回去。
“小姑娘,你還活着嗎?”過天風關切地問,“你這樣的對手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你可別這麼快就死了喲。”
“你死了我都不會死!”慕以柔怒吼一聲,以期能減輕一些痛感。
她慢慢爬起來,刀還在手上,嘴巴里的甜腥味越來越濃,“呸!”她吐出一口深紅色的唾沫。
再一次,揮刀,進攻。
這個小姑娘堅韌得像沙漠裡的一棵小草,雖然弱小,卻不懼恐怖的風沙。
“你很好。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過天風不再以武脈震飛她,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搭在她脈搏處探了探,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咦,天生絕脈?怪不得你不開脈門,原來是想開而不能啊……真是可惜,可惜呵!否則憑你這過人的天賦,日後成就必然不小。”
“呸!就算是絕脈,也不準……不准你喜歡!放開我!”
饒是慕以柔拼了命,此刻居然掰不動過天風一根手指。那一隻看似瘦弱的手,像雄鷹的利爪,獵物一旦被擒,休想掙脫。
“堂堂小境谷,居然還容得下一個廢脈者存在,果然名門正派都這麼迂腐。”過天風把所有人掃視一遍,“雲嬋啊雲嬋,你看着,從今天開始,你一手創建的基業,就要破滅了,呵呵哈哈……”
“把你嘴閉上!不准你的臭嘴爛嘴惡嘴說出祖師婆婆的名字,心裡想也不行!”慕以柔怒道,並不斷嘗試掙開他的掌握。
過天風蔑笑道:“小姑娘,我告訴你,在這弱肉強食的江湖上,除非你足夠強大,否則,僅憑你那可笑的勇氣,可悲的意志,可憐的身手,什麼也保護不了,什麼也別想得到!比如現在,就算我殺了所有人,你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什麼也做不了。”
“你若敢動他們一根頭髮,我這輩子必殺你!就算你比我厲害一萬倍,我也要殺了你,不死不休!”慕以柔怒目圓睜,殺意頓生。
“呵呵,不死不休?我倒想看看,你如何與我不死不休……”過天風向着慕鐵峽等人隨手一指,一道肉眼可見的紅色氣箭激射而出,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那氣箭徑直射穿了一個僕從的胸膛,那僕從瞬間斃命,慘叫都還來不及發出。
“不要!……”慕以柔的喉嚨裡艱難地喊出這兩個字,“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這是第一個。小丫頭,你會眼睜睜看着你身邊的人一個個被我殺死,而你什麼也做不了。接下來,是第二個……”說着,手指隨意一彈,同樣顏色的氣箭飛射而出,正中另外一個僕從。
“住手!你這惡魔,瘋子,混蛋!放開我,我要殺了你!”慕以柔目眥欲裂,聲音沙啞,拼盡全力掙扎,仍然掙不脫過天風的手掌。
過天風極其不屑地說道:“呵呵,別忘了你是個廢脈者,永遠成不了武者,成不了武者,你連近我身的機會都沒有,如何殺我?說白了,你現在就是個小廢物,長大了也是一樣,就算學得再多武功還是一點用也沒有。你這輩子註定是個廢物,呵呵哈哈……”
“我這個廢物……現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刷!
寒光一閃,一把短刀陡然插向過天風腹部,這短刀一直藏在慕以柔身上,方纔情急之下,摸了出來,趁過天風不備,偷襲得手,然而,卻沒有聽到利刃破開皮肉的聲音。
慕以柔心中一凜,低頭一看,只見過天風兩根手指死死地夾住了刀刃,正慢慢提起來。
“孩子,你真是太天真了。”過天風臉色陰沉得可怕,面帶着微笑,輕輕一抽,奪下短刀,隨意向外一拋,短刀向着又一個僕從疾射而去。
慕以柔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如此令人心驚膽戰的笑容,比妖魔鬼怪的笑容還要恐怖三分。
“不,不要再殺人了!他們是無辜的啊!”她哭喊着,期許能令他收手,然而事實告訴她,沒有用,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所有的僕從盡皆慘遭屠戮。
“本來我還打算留你,看來沒這個必要了……”過天風平靜地說道,同時,枯瘦的手掌伸出,掐住了慕以柔的脖子,“多麼可愛的小姑娘,只要我輕輕一捏,你這輩子就到此爲止了。不過,我纔不會讓你這麼輕易死去,你說,接下來,殺了誰好呢?”話音未落,又一支氣箭射向了……慕鐵峽。
“不要!”
慕以柔自小到大從未感受到什麼叫做絕望,就在那支氣箭飛射出去的時候,她感受到了,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掙開魔掌,飛身上去擋住那一支氣箭,她寧願死的是自己,也不願身邊的至親受到傷害。
慕鐵峽面帶微笑,坦然面對即刻到來的死亡,嗤的一聲,氣箭當胸透過,鮮血噴涌而出,“柔兒,爹對不起你……”說完,艱難扭頭看向妻子,眼中是最後的柔情,“柔柔,倘有來世,我還娶你……”
柔柔,是他們兩人新婚之夜時,他對她的愛稱。
“我等你……”
雲小柔淚流滿面,看着丈夫眼神逐漸渙散,最終氣絕身亡,她艱難地爬過去,爬到丈夫身邊,握着他尚存餘溫的手,再也抑制不住心內的憤怒和悲傷,仰天長呼,聲音穿過密林,傳到了林子外一個青色人影耳中。
“師父!”五大弟子撲到師尊身邊,聲淚俱下。
“姑爺……”雲伯老淚縱橫,掙扎着想要奮起反擊,卻連爬都爬不起來。
他真的老了。年輕武者尚且在武脈盡失之後,還可憑自身力氣艱難行動,他只有無力地躺在地上,無聲哭泣。
嗤!又是一個令人心驚的氣箭劃破空氣的聲音。
“雲伯!雲伯!”
雲小柔和五大弟子幾乎同時驚呼出口,雲伯低頭一看,自己的胸口鮮紅一片。
“夫人,一定要救下小姐……老奴沒用,老奴要去伺候主人去了……”雲伯拼盡了最後一絲生機,看了雲小柔和慕以柔一眼,就此死去。
主人,老奴對不起你……
這是他最後留在心底的話。
慕以柔完全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噩夢,無情地把她最珍視的人一個一個從她身邊奪走。
“啊!”
雲小柔一聲怒吼,奮然站起,衝向過天風,然而全身使不出半分力氣,只踏出了兩步,頹然倒地。
“惡魔!還我師父命來!”
五大弟子同樣奮力起身,盯着那萬惡的殺賊,目眥盡裂,五人還未踏出第一步,巨大的無力感襲遍全身,齊齊撲倒在地。
過天風面無表情。
情敵終於死了,可是,所愛之人的心也跟着死了。
他還是輸了。
他掌中的小姑娘,完全失去了掙扎的力氣,淚水淹沒了她,絕望像根繩索,緊緊纏住了她。
“過天風,放開我女兒!你要殺,殺我,孩子跟你無冤無仇,求你放了她……求求你……”
過天風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了害怕和乞求,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雲小柔,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