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唐.張祜《宮詞》
偶因歌態詠嬌嚬,傳唱宮中十二春。卻爲一聲何滿子,下泉須吊舊才人。——唐.張祜《孟才人嘆》
世傳滿子是人名,臨就刑時曲始成。一曲四詞歌八疊,從頭便是斷腸聲。
——唐.白居易《何滿子》詩
那是一件精緻的訶子,上面繡了兩枝合歡花。在她匍匐在三生石前的時候,那件訶子就被疊放在三生石前。
雖然很整齊,卻也能看的清楚,上面還沾了桃紅色的血跡斑斑,是因爲訶子本身的顏色關係。
合歡襴裙,她記得生前訶子也有這樣的一個稱呼。和襦裙一起穿系,配上半掩酥胸白如雪。在着一件大袖的衫兒,梳百合髻。
那也是她桃夭之年,灼灼其華的正好時候。有時候會和女伴們在合歡樹下盪鞦韆,那時候合歡花開的正好。
粉色的花瓣撲簌簌的如同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一樣落下,粘在訶子上,落在裙角間戀戀不捨,不肯離去。有時候,她就會唱起歌。真的是歌態詠嬌嚬,傳唱十二春。
可是後來呢?她入了宮,因着如歌聲啘轉如黃鶯。得到了主子的賞賜,也是一件訶子。比起她進宮之前穿的那身訶子多繡了兩枝合歡花,配上月白色綢緞襦裙。
她就是宮裡最嬌豔的花兒,在合歡花開的最繁盛的時節、穿着美麗的合歡襴裙,和衆宮娥一起嬉鬧然後偶遇皇子。
她期待着皇子的垂青,然後討了她做個側皇子妃,不然良娣也可以的、所以她施盡百般柔情。‘奴家還沒有好聽的名字呢,良人給起一個可好?’
彼時,皇子擁她在懷、手拂過她的臉頰、低頭看到了她訶子上繡的兩枝合歡花,微一沉吟道:那‘就叫奴嬌吧。’
所以,她從此就有了名字叫做奴嬌。也過了一段郎情妾意,纏綿悱惻的好時光。他們經常在那株合歡花下嬉戲調情,皇子給奴嬌畫像。
那件訶子襯得她膚白盛雪,皇子對奴嬌說:‘奴嬌本就貌美,現在配上這件繡着合歡花的訶子就更美了。’而奴嬌,就在這誇讚的稱呼裡,羞紅了臉。
奴嬌以爲和皇子顛鴛倒鳳,然後就能珠胎暗結,嫁入皇家。但是她終究是空歡喜一場,最終也沒有結珠胎入皇家。
皇子不久之後又有了新歡,拋棄了奴嬌。她因此而大病一場,不明白爲什麼、皇子明明是很喜歡她的啊。可是她也只能空吟唱“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爲誰?”
然後,唱着唱着就啞了嗓子。其實這還算好,畢竟得不了寵幸還能做白頭宮女、閒坐說前朝。可是奴嬌卻沒有那麼幸運,她沒有活到閒坐說前朝。
有不知名姓的宮女告發奴嬌偷走了主子的繡花訶子,她們說那是主子最愛的一件合歡襴裙。奴嬌試圖辯解,可是沒有人肯聽。
奴嬌被推上刑場,罪行是偷竊皇家之物。一曲四詞歌,八疊斷腸聲。她沒有被赦免,還是被腰斬在高臺。不過讓她最欣慰的是,那件訶子最終還是穿在她身上了……
“奴嬌,三世了、不過是一件訶子,一個負心漢而已。喝了這碗湯,去投胎吧。”孟婆端着湯走到捧着訶子坐在三生石面前發呆的奴嬌面前,一如既往的勸她。
她的胸口血跡已經幹了,但是還是有些疼的。她不去,固執的拒絕了:“不用了,孟婆、你去照顧別的鬼魂吧。”孟婆習以爲常,這是她第二次被拒絕了。
她搖搖頭,對於奴嬌的執拗也“束手無策。”反正在待上一百年,也是一樣的。孟婆離開了三生石,過了忘川,回到了奈何橋邊。
溺水常年死寂,偶有冤魂不散飄過。那是怨靈,還有早夭靈童。排着隊的鬼魂,領過孟婆湯喝了、方纔有鬼差押着按生前功過入六道輪迴。
奴嬌捧着那件訶子,又愛又恨。訶子胸口那點桃紅血跡,彷彿還在提醒她前世之痛。真痛啊,奴嬌捂着胸口、那一刀的痛彷彿還在胸口逗留,而給她那刀的人卻一點解釋也沒有——
算起來,那是第二世吧。她生在一個富貴人家,本來是衣食無憂。只需要妝成閒坐靜薰香的,可是怎奈天意弄人。
第二世的她,依舊是有一副好歌喉。只是多了一些好文才,舞也跳的要好一些。這一世,她姓孟。奴嬌只是她的閨密,入了宮做了才人便稱孟氏了。
一朝傳唱十二春,從此澤倍沐君恩。和上一世不同,這一世的孟才人很受寵愛。人都說,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頭。
可是也許是上一世太坎坷,這一世的她反而是幸運很多。君王把她當做掌中寶一樣,夜夜春宵笙歌至天明。
她以爲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上一世她沒有能懷上子嗣。這一世她成了孟才人,君王寵愛、又得了子嗣。雖然是因爲家境出身,無法獲得更高的封號。
可是君王對她用心,子嗣安穩一天天長大。不日就要臨盆,她覺得真是順遂滿意的很。直到有一天,宮裡的製衣署送來了一件訶子。
當時的她不知道,只看那訶子好看就收下了。繡了兩枝合歡花,不知怎麼得,她一看就很喜歡。搭配各色襦裙,行走之間飄飄欲仙。
就連君主也說,訶子很配她的氣質。合歡花開的時候,她穿着這件訶子、搭配好了廣袖披帛盪鞦韆。因爲有新生命在肚子裡有成長所以她只敢輕輕的晃。
就在她悠閒的時候,宮裡進了刺客。君主慌不擇路的逃跑,那此刻武功高強、所有的侍衛都進不了身。
君主躲在一個又一個內侍和宮女面前,在君主眼裡,卑賤的人怎麼能算是生命呢?當君主出於求生本能躲到她的身後時、刺客也追了過來。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刺客的匕首就閃着寒光第一下是擦過她的髮際線的。可是狡猾的君主卻把她推了出去,第二次她沒那麼幸運。
匕首刺進了她的心口窩,殷紅的血流在訶子上染紅了合歡的繡花、那合歡竟變得栩栩如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