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恆再次來到西林山。
小屋裡冒出了道道炊煙。
老和尚沒誦經文,他念着一段《詩經》。
“王事靡盬,不遑啓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一段唸完,孟恆聽的之前那個“小和尚”開始埋怨。
“師父,我們是出家人……”
老和尚沉吟道:“檻內檻外終究也無甚分別。”
小和尚有些氣餒。
“我只知道當下過的快快樂樂的就好,你之前一直唸叨的那個人到了現在也不見出現,何必爲了這些凡塵瑣事操心呢。”
老和尚睜開眼:“非也,非也,往者是爲生者開路。成敗榮辱,非徒一時之快。”
小和尚道:“是啦,我單知道,日後的百年千年,還會有一樣的施主,一樣的佛陀,一樣的法門,然而千千萬萬的人總是往復的尋找着,前人所開的路,往往就被後面的雜草給蓋滿了。”
老和尚嘆息了一聲,不再作答。
孟恆想,自己該進去了。
喚了聲“大師”,將之前紫苑交給自己的那個盒子地給了他。孟恆在對面的蒲團上坐下。
小和尚有些不悅:“不就是隻盒子。”
顯然是想到了之前自己幾次讓孟恆把要給的東西交給自己的事兒,明顯的是不信任自己嘛。小和尚有些鬱卒。自己就長得那麼的不夠友善?或者說——不靠譜?
想了想終是搖搖頭。
你既不願我還不想呢。
當下也不管孟恆怎地,只管自己出去了,順便體貼的帶上了門。
你們商量你的,我只去做我的事情。
大師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孟恆:“你終究還是去了。”
孟恆笑笑。
“我來這裡,是想讓大師給我解惑。”
大師挑了挑眉。
“俗語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螳螂不想要這隻蟬了,可能逃脫身後黃雀?”
大師笑笑:“那要看黃雀究竟是作何打算了。若是隻餓黃雀,螳螂再雖無心,黃雀也只會窮追不捨。這個道理施主自然懂得。”
孟恆咳了咳:“若這黃雀只爲貪不是餓,可有存活法門?”
大師搖搖頭:“小小螳螂,其勢太弱。除非,黃雀眼中能看見更爲肥美的螳螂……”
孟恆旋即一笑:“是了。那這隻更爲肥美的螳螂……”
“放手去吧。”
大師閉上了眼睛。
“得也失也,全存於心。心無旁騖,則無大礙。”
心無旁騖?孟恆笑着搖搖頭,離開了西林山。
孟恆過來探望養傷的驚蟄。
看着驚蟄面不改色的喝下一碗濃黑的藥,孟恆不由皺了皺眉。
“你不應這樣的……”孟恆喃喃。
“恩?”驚蟄放下藥碗不解的看着他:“怎樣?”
“你的表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你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是用來保護的,傷了會喊疼,苦了會皺眉,而不是你這樣。好像習慣了一般。這樣……我會心疼。”
驚蟄的眸子轉了兩轉,笑道:“戲樓裡吃得苦你也看見了,受點傷喝點藥的都是常事。你所說的那種女孩子,只是養在深閨裡的大小姐。我沒有那個福分。若只是爲了一些小傷小痛叫苦叫累的,也便沒有今天的當紅的花旦驚蟄了。”聽到這裡,孟恆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之前叫什麼名字?”
“之前?”驚蟄頗想了一會兒功夫。她知道孟恆想問什麼。驚蟄終究只是“寄宿體”,但要是唱的好了,宋寅可以是驚蟄,紫苑也可以是驚蟄,而驚蟄……孑然離去,甚至,沒人會知道她究竟叫做什麼名字。
“之前的名字我真的忘了。”驚蟄頗爲感嘆,“就算我想了這些時候的功夫,也想不起來了……”
孟恆道:“那便說說以後吧,你不再是驚蟄了,你想取什麼名字?”
驚蟄偏偏頭:“廿娘既然用二十四節氣來命名,我不如也用個二十四什麼的按着驚蟄的排位給自己找一個?”
孟恆果斷的搖搖頭。
“太草率了。”
驚蟄笑笑:“就你想得多,我現在可還當紅呢,別詛咒我早日下去一樣。”
孟恆道:“我知道你們廿四樓的規矩。”
“恩?”
“但凡是到了二十歲,無論是否還是當紅,都要被下一輩的接替下去。”
驚蟄拍拍腦袋:“哎呀,失算了。我還當你不知道呢。”
看孟恆不說話,驚蟄也算是知道孟恆的脾氣了。知道自己這招“左顧而言他”的招式在孟恆身上並不適用,當下只有癟癟嘴。
“好吧,我是在想不出一個好的名字。要不你幫我想一個?”
孟恆方纔展開笑顏:“好,你想取個什麼樣子的名字?”
驚蟄想了一瞬道:“不要俗氣的,花花芬芳這些字樣的千萬別來。但又要平民一些,太過文雅了也顯得做作。最好能幫我想一個姓氏,這樣我也感覺自己是一個有家的人……”
孟恆笑笑:“那好,我看你眉似柳葉,不如就取個柳的姓氏?”
“柳?”驚蟄搖搖頭:“那就姓劉吧,姓劉的人多一些,不那麼扎眼。”
“也好。”孟恆也不多說,開始思索名字。
驚蟄看他半響不語,不由開口道:“名字簡單點就好,就取一個字就好。你覺得哪個順口都成。”
(“那便叫劉歡吧……歡歡樂樂,平平安安。”噗——惡趣味一下。好吧,這不是正文。)
“不如喚作……”
孟恆的話還沒說完卻猛然被驚蟄打斷。
“算了,姓劉姓柳又有什麼意義?來日方長,再說吧。我困了。”
困了,也就是說孟恆該出去了。
孟恆眸色一沉,半響終是應了個“好”字。驚蟄把頭朝着裡面不再去看他。
其實,不過是個名字罷了。
驚蟄有些懊悔,以後的事情畢竟誰也說不上來,用不用時自己的事,各奔天涯也好,相逢一笑也罷。又何必……何必……
驚蟄閉上了眼睛。
她覺得心有些亂了。
或許,睡一覺就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