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益延堂的人,非常有誠意和陳璟他們做成買賣。
現在的老百姓,沒有“品牌”這個概念。並不是宗德堂的藥就格外好些,只是宗德堂多年積累了聲譽,人人知曉罷了。
若是去店裡買藥,坐堂先生開了其他的成藥,百姓也未必會多嘴去問一句。再加上陳璟的成藥效果更好,比宗德堂實惠多了,遲早會被百姓熟知。
益延堂不怕賣不出去。
但是第一次合作,大家都不清楚對方的人品,所以比較小心。
他們談了三天。
陳璟有很多的成藥。有些成藥,益延堂都沒有聽說過,也沒人用過。但是,陳璟的名聲,足以保證這種藥的效果。
而且,成藥會打上玉和堂的名字,哪怕真的出事了,也是陳璟承擔後果。
光這一項,他們就談了兩天,才談攏。陳璟把各種成藥的用法、效果,仔細告訴了文家衆人,還寫了下來。
剩下的,怎麼進藥,如何確保陳璟的藥總是品質如一,如何付款等問題,都要彼此協商。
“......先要簽下兩年內的成藥供應。”到了最後快要定下來的時候,陳璟終於把他最看重的一項事宜,說了出來,
“益延堂要先預付我一萬兩的訂金,這筆錢在咱們兩年之後生意的最後一次,我可以全數還給益延堂,也可以作爲進藥的成本。”
這話。似平地驚雷,屋子裡的衆人都懵了。
倪先生和朱鶴也在場。聽到這話,兩人愕然看着自己的東家。驚詫絲毫不比益延堂的人少。
“東家,您也太異想天開了吧?這還怎麼做生意啊?”朱鶴在心裡腹誹。他覺得陳璟這個要求,着實太過分了。
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
一萬兩!
那是多大的一筆錢啊?
開個藥鋪,如果沒有貴重的人蔘、天麻等稀罕藥,都用不了一萬兩。這一萬兩,也可能是整個益延堂的週轉現銀。
誰會先拿出這麼多錢呢?
這不可能。
文家的衆人,也是驚愕良久。特別是文老東家。以爲自己沒有聽清楚,反問陳璟:“什麼?”
“先給一萬兩的訂金。”陳璟道,“往後呢。我才放心把成藥供應給你們。這是我們玉和堂的規矩。”
陳璟也有他的考慮。
在這個年代,沒有太多的律法,來保證商業機敏和來往。簽訂合同,沒有法律效用。完全靠道德去約束。是不可能的。
唯有先要一萬兩訂金,這算做他們違約的機會成本。
若是他們違約,兩年內改進其他的成藥,這筆錢就歸了陳璟。要不然,陳璟也不必和他們談這麼久。
他要做的,就是這種長久供應的生意,絕不是零賣。
零賣,永遠難在江南甚至全國勝過宗德堂。
“這......”文老東家想不出應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陳璟。
他都詞窮了。
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這怎麼行?”文二老爺不悅。“陳東家,您做生意沒有誠意。又何必耽誤我們這些天,還叫我們跑一趟呢?”
“當然是有誠意,才提出如此的要求。”陳璟道,“我當初就有言在先,若是咱們談生意,自然是要定兩年內的供應。若是你們中途反悔,去進其他的成藥,我又能如何?”
“陳東家不信任我們?”文二老爺更怒了。
“你們難道信任我?”陳璟反詰。
文家那邊又是一默。
的確是這樣。文家不太信任陳璟,陳璟也不信任他們。因爲不信任,陳璟又不想賣一批藥算一批。
這方面,陳璟不肯讓步,他非要兩年內的供應。
他做生意,野心太大了。
“文老東家,兩位官人,不如你們先歇會兒。眼瞧着晌午了,天氣也熱,咱們先用了午膳,歇個午覺,等傍晚涼快些再談?”朱鶴立馬起身,對文家衆人道。
這樣,把暫時的緊張氣氛緩解。
而且,朱鶴和倪先生也要勸陳璟。
“如此也好。”文老東家道。
他們是本着誠心過來做生意的,而且陳璟的藥真的很好,對益延堂大有裨益,這點文老東家非常清楚。
成藥藥效好,會讓蕭縣的百姓以爲是益延堂的本事。從此,益延堂的生意也好。
他們很想做成。
只是,他們着實沒有想到陳璟會提出這種過分無禮的要求。接下來怎麼辦,文家父子也要商量。
“文老東家,我們這就告辭了。”陳璟站起身,和他們作辭。
他帶着朱鶴、倪先生,下了樓。
還沒有出客棧的大門,倪先生就迫不及待對陳璟道:“東家,您是怎麼個想法?您提出這種要求,這筆買賣是不想做了?”
倪先生以爲陳璟是突然反悔了,不想做這筆生意,才故意爲難益延堂。如若不然,陳璟簡直是腦子突然進水了。
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做生意的!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做。”陳璟回答倪先生,“就是因爲想做這筆買賣,才提出如此要求的。倪先生,咱們玉和堂的藥,普天之下獨一份。
這是咱們的長處。若是咱們現在不好好利用,將來等咱們的藥被其他人琢磨出秘方,或者仿造了,咱們就虧大了。到時候再想賺錢,就難了。”
倪先生也微愣。
成藥的秘方,雖然很難被人知曉。但是,天下的能人異士多了去。並不是每種藥的秘方,都能永遠不被識破。
哪怕真的不能被知曉。只要藥賣得好,就會有人仿製。到時候,造出個藥效相似四五成的。價格又低,完全會取代陳璟的藥。
這些問題,是沒有法子規避的。
整個醫藥行自古如此。
“可是東家,文家不會先給您一萬兩的訂金的。”倪先生被陳璟說服,沒有再反駁他的話。
倪先生也是這個行業內的人,他很清楚陳璟的擔憂絕不是杞人憂天,而是遲早會發生的事。
凡事謀則立。不謀則廢。
一萬兩,太多了!
若是一千兩,倒合理些。但是一千兩的話。算是比較少的錢。等到更其他更大的利潤時,益延堂也許會放棄那一千兩。
一萬兩的話,任誰都要難以捨去。就連宗德堂,都不敢如此。
“等他們考慮考慮。若是他們肯談。願意同咱們還價。那麼就有可能。”陳璟道,“若是他們一口拒絕,這筆買賣就真的做不成......”
“若是他們還價,您準備降多少?若是他們不做這筆買賣,您以後要如何?”朱鶴問陳璟。
相對於倪先生的專業,朱鶴在錢財方面更加嫺熟。
他想知道陳璟的打算。
“我必須堅持。”陳璟站定腳步,對朱鶴和倪先生道,“一旦降低了條件。就等於自己否定了自己。到時候,再想爬上去。就難了。”
陳璟說這話的時候,正站在陽光燦爛的街頭。
六月中旬的日光,炙熱毒辣。照在臉上,似微燙的水流過肌膚,肌膚有刺痛感。汗沿着額頭,不由自主沁出來。
後背立馬被汗浸溼。
陳璟的眸光堅定。他揹着日光,整張臉融在陰影裡,看不清楚他的具體輪廓。陽光在他身後,爲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他堅挺的身影,宛如一樽不喜不悲的佛,讓人心生敬畏,又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東家,聽您的!”朱鶴情不自禁被陳璟說服了,“大不了,咱們仍做點小買賣,反正有東家您,餓不着咱們。”
現在的小買賣,其實還不錯,每個月有點收益。
倪先生也滿意。
“東家既然早已打算好了,那就照您說的辦。”倪先生也道。
東家是這個店鋪的主人,是成藥的製作者,秘方都在他手裡。所以,他有做決定的權力,?倪先生和朱鶴不好反對。
“多謝兩位體諒我。”陳璟道,“放心吧,這筆買賣不成,往後還會有其他的。咱們的玉和堂,遲早會名揚天下。”
倪先生和朱鶴都笑了。
既覺得陳璟異想天開,同時心裡也有點小激動,好似熱液也被這滾燙的陽光點燃了。
“太熱了。”陳璟說罷,又笑道,“咱們尋個地方,涼快涼快。我知道哪裡有冰,屋子裡涼快,又能吃得冰湃的瓜果,離這裡還近......”
朱鶴和倪先生也覺得熱。
現在能吃口冰,無疑是最好的。
他們跟着陳璟,快步往前走。
“婉君閣?”到了陳璟說的地方,朱鶴擡頭一看,居然是青樓。
朱鶴的表情頓時不自然,支吾道:“東家,生意還沒有談成,咱們出來喝花酒,不適合吧?”
婉君閣,是非常費錢的。
朱鶴這種下人,從來不敢涉足。在朱鶴看來,像婉君閣這樣的青樓,就是銷金窟,還是少涉足微妙。
“不妨事的。”陳璟笑道,“我是婉君閣的行走大夫,又是婉孃的朋友。咱們過來涼快涼快,婉娘不會取咱們的資費。你們倆放心。”
說罷,陳璟自己快步邁了進去。
朱鶴和倪先生相視一眼。
“走吧。”倪先生又熱又渴,也懶得講究。況且,婉君閣倪先生也常來,婉娘並不是個黑心的老|鴇,很多時候款待朋友還是挺熱情的。
他們就跟着陳璟,進了婉君閣。
龜奴忙迎了陳璟,請他到了雅間坐下,又去稟告婉娘。
很快,婉孃親自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