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起身時我告訴自己:安可, 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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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四月,所有的忙碌象是約齊了一股腦衝過來。蘇菲的合同到期,項目總結和培訓材料整理以及數不清的碎事把日程表擠滿了。新項目馬上銜接, 前期準備工作需要逐項落實, 這次的專家是個德國人, 二十九歲的社工黛米拉, 女性, 英文比較怪異,不過交流幾次後,適應了她的發音方式。與其郵件往來時深深領教了德國人的嚴謹刻板, 因爲她的名字中間有個:H,我在她相關文件的報備中, 要不厭其煩的對每個人重複。訂來中國的機票時, 票務疏忽沒寫, 她連發了四封郵件提醒此事,搞得我對着票務, 愛吃愛吃的強調半天,累得票務說,姐,記下了,真記下了。我拍拍腦門, 她來一封郵件我緊張一次, 來了四次我對着人家票務強調四次, 可以想象以後的合作中, 這樣讓我緊張的事少不了。

蘇菲計劃舉行一個小型的告別下午茶, 在我們的辦公室,當然由我準備, 她只是動下嘴皮子。女人在整活動時總有些靈機一動的事,爲了不給自己添麻煩,我將準備清單呈上,具體到奶油泡芙的個數。她詳細看完,很滿意。

我加重語氣,“蘇菲,你確定所有這些都是你希望的嗎?後面不再變?”

藍哇哇的眼珠眨巴幾下,“當然,安,你總是讓我非常安心。”

我拿回單子,心裡說,小樣,敢再添什麼東西進來,看我怎麼削你。沒到下班時她果然變卦了,說其中那道黃油布丁換成曲奇可可餅更合適。

我拿出清單,“嗯,這主意真不錯,不過蘇菲,是誰說的不再變了?”

她痛苦的神情彷彿便秘。

小茗知道我爲蘇菲準備下午茶的事,特興奮,問她能幹點什麼,她對這類女主人的活動很來勁。我打賭她和蘇菲兩個女人湊到一起火花四濺,絕對有可能升級成化妝舞會。不過,我忙得要死她閒着,心裡不甘,提議說:“機構裡的同事送蘇菲什麼禮物,你幫着想想,花錢不多禮輕情意重的。”

小茗一頭扎淘寶上狂搜,她是淘寶粉,已經成功買到黃鑽,到手的均是怪異的玩意,有些買了不喜歡轉賣給我,弄得我辦公桌上頂着一朵太陽花的簽字筆、捏住小雞雞才能拿到便籤紙的盒子,據說可以使杯子恆溫的杯墊,雜七雜八。

按照常規我應該送蘇菲一件禮物,作爲被她逮了半年的拍檔,我比普通同事和她的情分要多。我把這事也委託給小茗,她忙了半天后傳來四個鏈接,問中意哪個。我看看價格,沒有超出二十塊錢的,承認她真是看穿了我。斟酌再三從中選了個造型很酷的馬克杯,十六元。小茗替大家選的禮物是個手編中國結,價格很符合草根特色,三十八,攤到每個人頭上四塊多錢。

下午茶很成功,大家就着幾碟點心,喝着廉價綠茶和純正咖啡,互相對着傻笑。蘇菲不屑於說英文,對中文更沒熱情,只會:你好、謝謝、宮保雞丁,我跟在她旁邊幫着感謝大家半年來的合作,天知道那是什麼合作,她除了逮我,對其它人沒興趣。

從總幹事手裡接過大家送的禮物時,她誇張的擁抱了他,我們在旁邊看着,統統冒冷汗。這倆冷人,半年裡說話的時間總和超不過三十分鐘,此時的依依惜別寒死人,我閃到一邊沒敢替他們翻譯,生怕譯不出深厚感情,讓總幹事心有不滿。

蘇菲對我的禮物很喜歡,她回贈了一個信封,眼裡帶着我熟悉的淺笑,“安,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它完全超出你的想象。”

在衆人的側目中,我微笑闔首,“謝謝。”

二十分鐘的下午茶捱到結束,我迫不及待鑽進洗手間,鎖好門打開信封,裡面是一份推薦信,我手裡已經收集了兩份,蘇菲這份明顯比前面兩個專家的更有分量,更煽情。讀着句子,我懷疑裡面的安可是不是隨着她混了半年的安翻譯,但既然她如此誇獎,何不笑納呢。我反覆讀了幾遍,走出洗手間還忍不住想笑。

“站住,”小茗看來已經在門口憋着半天了,低聲質問,“她給你紅包了?多少錢?”

我咽咽口水,對這無端猜想報以漠視,繼續往回走。

“多少?一百?刀?你得請客吧?瞧你笑的這得意,天,不是一千吧?他奶奶的,我看她不會這麼大方,到底多少?”

我停住腳,“二百,元。”

“媽的,真摳。”小茗很憤憤不平,她忘了我們春節才發一百過節費,人家如果真的給了二百,夠我過兩回年的,不能說摳門了。

會計從樓道走過,看我倆的眼神很有內容,我想起蘇菲遞過信封時大家突然停滯了一秒的安靜,於是託小茗去樓下買了二斤糖炒栗子分給大家,變相承認了小費的事實。

蘇菲已經將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完畢,拿着大家送的中國結和馬克杯,與我相擁道別,說,安,歡迎你去法國。我說,好。

她把咖啡機作爲捐贈送給機構,但是培訓材料一個不留全部打包帶走了。她自以爲很聰明,其實哪知道總幹事早已吩咐過我,只要經她手整理出的培訓資料全部備份,上交機構,與中國人鬥智她稍顯稚嫩了。

我打算下班後暫時不走,花點時間把辦公桌整理清爽,沒有摸清下一個專家的脾氣喜好之前,簡單整潔是基本方針。

小茗趁機又溜了進來,這幾天的真空期內我辦公室可以當做樓道間來用。她晚上安排了相親活動,對方是個離異男,她在糾結是否去,講了一大段廢話後,才切中要害,“你說,他萬一還跟前妻有聯繫怎麼辦?那邊動不動打個電話來,我這角色怎麼辦?拍桌子瞪眼還是裝糊塗?”

我默默的看着她,等她自己回答自己。我知道如果說不去,她會害怕浪費了一次機會,如果說去,又要罵我不站在她這邊,兩頭堵我的事她幹得出來。

“你說我現在淪落得要找二手貨了,他佔多大便宜,姐現在還原裝呢,便宜他了,冤不冤?我是不是應該出去耍耍,讓自己嚐嚐鮮?不行,嘗不好染了病更冤。要是這麼下去,以後再見的沒準還有離異帶孩子的主呢,我過去直接當媽了。安可,你說這樣是不是也挺好?我不生了,揀現成的,省得身材走形。”

聽她絮叨的時間,我把蘇菲桌上的閒雜物品都塞進垃圾箱,沾了她手的物品一律全扔。

“哎!”小茗驚叫道:“文件筐別扔啊,讓會計看見瞪死你。”

哦,失誤了,我趕緊從垃圾箱裡揀出來,沒好氣的對小茗說:“別去當人家後媽,孩子長大了會恨你的。”

小茗過來,跳着坐上桌子,抖她的小腿,“他憑什麼恨我?我關懷他照料他,給他吃給他穿,扶他學走路,帶他學文化,他應該感謝我,愛戴我,尊敬我,長大了孝敬我,我養個小貓,它還知道跑我面前,喵一聲呢,不是自己的孩子一點點養大了,竟敢恨我,他有沒有良心?”

我突然崩潰了,塑料材質的文件筐啪的一聲在手中碎爲兩截,手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槽,肉翻着張開。

小茗大呼小叫的圍着我跳,她拿不準用手還是用什麼東西按住傷口止血,我鎮定地用大拇指壓住傷口,覺不出疼。我媽的臉在眼前晃,她什麼也不說,只是看着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安可?”小茗顫巍巍推我一下,象是嚇壞了,“你笑什麼?還是想哭?”

我茫然地看着她,在我媽面前要麼笑要麼不笑,爲什麼哭呢?

傷口縫了針,大夫說他用最細的針,保證將來的傷口不明顯,我忍着疼說沒事,在手掌上不顯眼,上面的手紋多,沒準多了這道能改變命運呢。

小茗陪着在醫院,爲了我她沒去相親,她說本來就不想去,有了我的意外,正好找到藉口了。她還是爲見個二手男耿耿於懷,說這口子一開,以後沒準什麼人都能接受了,她有點悲觀,說蘇媽的星座發佈不準,進四月份了,還沒有靠譜的對象呢,結婚更是沒影的事。

回去的車上,我靠着她肩膀繼續聽嘮叨,差點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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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在右手上,三天後拆線,我學着用左手吃飯、梳頭、洗臉,很多事習慣了不認爲是障礙,我的頭髮依舊扎得很整齊,看不出有何區別。只是吃飯不習慣,慢吞吞象個絕種的淑女,小茗在我對面啃水果等着,消磨時間。

“安可,你男朋友爲什麼不接着交錢了,吃慣了林記的菜,這破飯沒法下嚥了。”

我細嚼慢嚥,“他剛丟了工作手頭緊,等找到工作立刻給續上,不過,我覺得咱們這的飯挺好,想接着吃。你沒覺得最近咱倆都胖了嗎?過些日子穿夏天衣服你又該哇哇叫,這飯能抑制食量,林記的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小茗很同意,馬上說有道理,食堂的破飯有減肥功效,得堅持吃。

總幹事端着托盤從我倆眼前走過,“安可,今天下班等我,有事。”

我馬上點頭。

瞅着他走遠了,小茗神秘的探過頭,“他什麼事?”

我聳聳肩,心裡說,還用講嗎,新專家馬上過來,有些事要提前交待唄。

小茗把啃完的果核扔進托盤,抖落着紙巾擦手,“知道嗎,總幹事的書印出來了,他希望咱們每人買一本做支持。哼,我買它幹嗎,還不如買本時尚雜誌瞭解新潮流呢,簡直是謀財。轉過年了,也不說給咱們增加點工資,我來三年了,一分錢沒漲過。有好事他從來想不起咱們,出力出錢的事倒忘不了。”

我沒說話,總幹事的書我也沒興趣,平日開會聽他說已經很頭疼了,再買書回去,不如有空翻字典增加詞彙呢。可是,既然躲不開,不如高興點接受,他敲鍵盤也不容易,我想可以買了放在辦公室,裝作隨時拜讀,就這麼辦。

吃完飯,小茗替我洗手、洗臉,我說不用自己能做。她說蹭了半年的飯,不怕馬屁顯得自己沒良心,我只能接受她的馬屁。

小茗照顧人很有一套,細緻的給我塗洗面奶,划着美容圈,“什麼時候拆線?用我陪你嗎?”

“不用,我想偷偷走,現在沒人逮我能自由幾天,你要是陪着多顯眼。”

最近小茗也要忙了,很多交流互訪的NGO組織來燕都,她張羅住宿接洽的事,整天在外面跑。下週德國社工過來,我也要陪着四處瞭解情況,我們倆見面的機會不多了。

她幫我把洗面奶放回櫃子,接着跟我閒扯,說機構發那點工資不夠花,害得現在連個存款都沒有。我知道,她的存款都給淘寶了。

“你說說,什麼世道,掙的是賣麪粉的錢,可操着賣白粉的心。現在,他們連快遞錢都省了,派我去送文件。下禮拜還指揮我去火車站舉個牌子接人,你瞧這叫什麼事,他們付我兼職地陪的錢了嗎?一本破書他敢賣28,半分錢折扣沒有,跟搶錢有什麼區別?樓下的灌餅又漲五毛,工資呢?漲五十也行啊。”

我拍拍她肩膀,表示同情,“知足吧,咱們這不管怎麼能保證按日子發工資,別的慈善組織經常遭遇經濟危機拖欠呢,員工怎麼辦,照樣還得幹,誰讓當初選了這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