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沒了,那個豪華的,能彰顯我尚書府氣派的車廂也沒了,就連臨走時阿孃給我裝在布袋裡解饞的糖豆都沒了。
要說還有什麼,大約就只有腳下的這個木板,還有已經發瘋了的馬,哦,還有一個我。
“淳兒!快跳!”
大爺的,我怎麼跳!
所以說一向來去如風的師父怎麼想的最後一次非要坐馬車。
心想完了,前方雖然沒有什麼懸崖,但是這馬瘋了啊,我雖然死不了,但卻很可能缺胳膊少腿啊。
我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卻聽到一聲極刺耳的響聲,感覺有什麼東西穿過了我的衣裳,然後,我定在了一個位置,不動了。
聽說,自古以來,但凡是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大都會經歷一些苦難,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我前些個年頭之所以過的如此開心,乃是因爲這苦難還沒來到,今日,大抵是到了。
我睜開眼,看到眼前的地上有幾顆枯草,感覺身上也並沒有什麼疼痛感,這完全和我的預想不同,我還沒搞懂是什麼情況,就聽到師父他老人家驚訝道:“七星龍淵!”
我費力的擡頭,只能看到半個背對着我的師父,我從未見他如此像個人樣的和人說話,頓時很是好奇,就掙扎着想看看是何許人也,結果我剛動了一下,“呲啦”一聲,我就臉朝下摔了下去。
大爺的,原來是一把劍穿過我的衣裳,把我定在了樹上。
我慢慢的起身,這纔看到被師父擋住的人兒。看着不過和我一般年紀,穿了一身極簡單的紫衣,氣質十分清冷,一招移形換步反手拔劍,在我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清清淡淡的瞧了我一眼,卻似楞了一下,又道:“姑娘,沒事吧?”
我一直以爲,我家徵兒那樣的相貌,算是很英俊的了,程飛白那樣的,算是非常英俊的了,師兄那樣的,已經是人間極品了。
更何況這些年我走過那麼多地方,見過那麼多人,自覺早已對美色這個東西毫無感覺,可我忘記了,有些人的出現,是能驚豔你的歲月的。
況且,這個出場的方式也很重要,比如,同樣的相貌,一個不學無術浪蕩不堪,一個氣質卓然才華橫溢,你會覺得哪個更帥?
我道:“小哥哥,你這移形換步使得好漂亮啊,唔……你這紫衣也很漂亮。”
他收了劍,挑眉,看着我笑而不語。
其實,我還有一句話沒有說,他身上這三十九種罕見的、不同的毒,雖不知是誰下的,但下的也着實漂亮。
而我之所以不說,是因爲這句話實在是句廢話。
因爲這三十九種毒中的任何一種,拿出來都足以讓人致命,但此時這小哥哥卻一點事兒都沒有,這就說明,要麼他身上有當世罕見的避毒珠,要麼就是他本身就百毒不侵。
我雖然從小就有些不務正業,但在學醫的這條路上,卻一直順風順水,天賦異秉到讓人難以置信。我今日既然說了他身上有三十九種毒,那麼就不會多一種也不會少一種。
我那吃白飯的師父彷彿此時才記起我,趕忙跑過來,着急的詢問我:“沒事吧,啊?”
我搖搖頭:“除了差點被嚇死,其餘都好。”
“你也忒笨了點,我讓你跳,你怎的不聽呢!”
我:“......”
那小哥哥深深的一鞠,剛好打斷了我想破口大罵的動作,他道:“晚生方纔不識,爺爺竟是天機老人,失禮了。”
師父他老人家眯一眯眼,扶在我身上的手也頓了頓,定定的望向他,好久才道:“無妨,只是你能否給我解釋一下此時的情況。”
我覺得師父他老人家今日裡格外的嚴肅,我看着很是變扭,這小哥哥長的這般好看,他怎麼捨得這樣嚇唬人家。萬一這小哥哥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到時候打起來了,我到底要幫誰呢?
可這小哥哥彷彿並沒有覺的有什麼不妥,又是深深的一鞠,方纔道:“說來都怪晚生,劍氣縱橫,沒能收住。”
“追誰呢?”
“西戎五毒。”
“西戎五毒?”
不怪師父驚訝,西戎國本就盛行巫蠱,西戎五毒,顧名思義,五個人,全都極擅用毒,他們行蹤詭絕,思維怪異,殺人無形,萬一惹上了都是個**煩,這少年還追?
那這意思是,他們躲了?
我的手抖了一抖。
師父道:“你今年多大?”
他說:“十五”
師父:“哦……”
我想了想,之凝在十五歲的時候,哦,也就是今年,除了和我坐在茶樓裡磕瓜子,就是追在程飛白的身後色眯眯的喊哥哥,就算是程飛白,他十五的時候,那也不過就看看書、練練劍。
我覺得我好像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師父也是個好奇的人,於是又道:“那你爲什麼要……滅了他們?不用說什麼作惡多端,你就說你的理由吧。”
四下突然間很靜,有風纏綿而過,帶起一陣淡淡的血腥之氣。
少年撫了撫佩劍,笑意綿長卻不達眼底,頓了頓,道:“殺人,恐怕不需要理由。”
師父被噎了一下。
這是個新奇的事,因爲師父他老人家從來都是噎別人的。
這也直接導致師父後來回答問題的態度。
“師父師父,他爲什麼要救我啊?”
“那車是他弄壞的,他有理由救你。”
“可話本里寫英雄救美都是要有身體接觸的,我不僅沒有,我還摔了一臉土。”
“因爲你不美。”
“那師父知道他是誰嗎?”
師父冷冷一笑,自言自語道:“能用七星龍淵,差不多也就是……”轉而又道:“你今日怎麼有那麼多問題?”
我聞言也是冷冷一笑,道:“我今日活的還很精彩呢。”
師父他老人家氣勢頓時矮了三分,道:“唉……這個……這個事情它……”
最終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自此,我更覺得我可能有必要和國師交個朋友。
後來去問了師兄我才知道,當日少年手中所拿的,乃是鑿山放水,引北斗七星之光所鑄,十年前失了蹤跡的七星龍淵,傳聞此劍,嘯聲如龍,俯看有如登高下望深淵,是一把至尊之劍。
難怪當時師父他老人家根本忘記了我的存在。
試想,假如有一件很好的東西,大家都去爭了奪了,到後來卻都沒得到,這本來就很糟心了,但是一看大家都沒有,可能心裡就平衡了一點。
結果多年後,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拿在手裡,用着看起來還甚是順手,這是件多麼讓人驚訝又絕望的事啊。
於是我就原諒了他。
不管如何,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唯一遺憾的,是忘了問那小哥哥的名字。
他救了我,我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最後一眼,是他一身煞氣,亮若星辰的眸子裡卻繾綣出一絲溫柔,用平淡的嗓音說了句極好聽的話:“若是有緣,江湖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