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一怔。
其實,她一直都奇怪,到底一個人會發生什麼事,纔會變成北辰邪焱這樣。
畢竟,他其實是一個人,雖然有許多人罵他是個惡魔。
可是他並不是,一出生,就是真正的惡魔啊……他的身上,流着的是人的血,怎樣一個人,纔會被逼到失去人性呢。
夜魅想了想……
一個幼童時期的北辰邪焱,父親不願意看他一眼,母親爲了權位只想撇清關係,還一再建議殺他,養母將他當做出氣筒,身上流着同樣血液的兄弟,卻能高高在上的欺辱他。
他能在乎什麼呢?
又有什麼值得在乎呢?沒有一個人對他好過,在一個人開始記事的年紀,他沒有感受過哪怕絲毫的溫暖。
不管是來自父母,兄弟,還是陌生人的善意,哪怕是憐憫都沒有過。
她只要想象一下那般畫面,就覺得心臟疼的厲害,呼吸都變得失去頻度。
北辰邪焱倒笑了,雲淡風輕地繼續道:“後來,神懾天來了。他帶我去了凌山行宮,那時候對於我來說,留在皇宮,還是去凌山行宮,也都沒什麼區別。他說要收我爲徒,我卻說,永不會尊他爲師,他竟也不介意。”
“在凌山行宮的那段日子,他倒是盡心盡力的教我。我雖然不肯叫他一聲師尊,但也漸漸因爲他,輕生的念頭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北辰嘯來了凌山行宮。我正好是練功完了,回房間,很不巧,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北辰嘯說,還是對我不放心。神懾天說,一旦我有異動,他會第一個殺我。北辰嘯問他,對我是否有所不同,還是有幾分師徒情誼。神懾天說,對於他來說,我不過是一個,在北辰嘯百年之後,可以代替他守護北辰皇朝的工具而已。”
夜魅心頭一緊,心也猛地抽痛了一下。
北辰邪焱笑了笑:“從他要收我爲徒,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並非是一時興起,也絕非憐憫。可那時候我到凌山行宮,已經六年了。六年,我本以爲,他就算只是養一條狗養了六年,也應該有些感情了。原來,終究還是,只是利用工具而已啊。”
“父皇離開之後,神懾天走出大殿,也看到了我。他似乎沒想到,我就在門口。但最終,他說:‘你都聽到了?聽到了也好。以後等我想要離開北辰皇朝的時候,你便替我守着北辰皇朝吧,就當是報答我的恩情。’”
“我記得我當時就笑了,從神懾天的眼睛裡面,我好像看見,我眼眶紅了,那時候就連視線都是模糊的,我想我看起來一定很狼狽吧。我狂笑了很久之後,問了神懾天一句話,讓他呆愣在原地。我說:‘一個你們親手培養出來的怪物,會是一個……懂得報恩的人嗎?’”
“我說:‘現在的北辰邪焱,已經沒有人性了啊。’他當時只是盯着我,一句話都說不出,我看出來他可能後悔了,後悔對我說了這麼無情的話,畢竟,上了凌山行宮之後,我從未表現出我在意過什麼,所以,神懾天大概也不會想到,我竟然這麼介意,他跟北辰嘯的對話,和他這句……堪稱絕情的話吧。”
夜魅聽到這裡,卻是懂了。
少年時代的北辰邪焱,受盡了至親之人的傷害與凌辱,在這個世上沒看到絲毫美好的東西,在認識神懾天的時候,明知道對方別有所圖……
但還是在那個人的身上,留下了一分期待。
利用之外的在乎。
但是,沒有。
哪怕神懾天出來之後,對北辰邪焱挽回一句,說不過是爲了敷衍北辰嘯,所以才說對他毫不在意,只是工具,北辰邪焱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吧。
但是,神懾天卻說了那樣一段話,說,你聽到了也好。
也就是那樣一段話,斬斷了北辰邪焱對這個人間,所有美好的期盼,和一切有關於人性的緣系。
那一句,北辰邪焱,沒有人性了啊。其實,是對他們所有人的……報復吧。或者,那天,在北辰邪焱紅着眼眶,狂笑了很久之後,他已經虛無到,連報復的心都不會再有了。
“那一天之後,我就知道,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我不知道什麼是恩,也不知道什麼是仇。我開始喜歡凌虐人心,把人性最醜惡的一面,想辦法剖出來給他們看,因爲我覺得……看見別人跟我一樣,在人間苦苦掙扎,看遍世態炎涼的痛苦模樣,真的……很有趣。”
“你看,我就是這麼一個惡魔,一個怪物。我不像你,你會維護人間的公義,你會因爲責任是你的,你就要承擔,你會爲了你的親人報仇。你會保持你的底線和善良之心。所以,我從來不敢告訴你我的過去,我也不敢多說,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因爲……我怕這麼全無人性的我,這麼無情無義的我,這麼忘恩負義的我,曾經這麼無用,如今又這麼……醜惡的我。會嚇到你,會讓你嫌棄,我怕……你知道我真正的樣子,也會跟他們所有人一樣……”
說到這裡,他不再說了。
可是他攥着夜魅的手,卻開始顫抖起來,他的確是在害怕,他真的不願意告訴她這些。她雖然不算一個大義凜然的人,但她知恩圖報,她有正義之心,可他呢?
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也會覺得他很可怕,很醜惡,不願再多看一眼。
而且……
從前的他,真的很狼狽啊。隨便一個人,都能把他一腳踩到塵埃裡,就連如今在他面前,頭也不敢擡的北辰翔,都曾經將腳踩踏在他的背上,極盡羞辱。
他沒想過找北辰翔或者北辰嘯報仇,因爲在他發現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之後,那些過去他根本沒看在眼裡,被欺凌過,踩踏過,或者是被捅了一刀,在他眼裡,根本都不算什麼。北辰翔也從來不敢提過去的事,大概也是怕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