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萬籟俱靜,人人都回過頭來看着王小五。
王小五還在說:“老爺您不能這樣,您帶的女人,您好歹給安置好,小的也不知道往哪個院子安排呢,陳管事叫我來問問您……哦,我還是問太太吧!”
白太太卻已經僵在了原地。
他帶了女人回來?如同有炸雷在她耳邊滾過,炸得她心尖子直顫。
白太太是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的,也從來沒遇到過家裡無緣無故出現外面的女人的情況。
她於子嗣上沒有福氣,只有一兒一女,但是也並非一無所出,當初白炳雄跟她保證過的,這輩子不會再有別的女人,讓她安心。
這就是他給的安心?!白太太第一反應就是惱怒。
“白炳雄,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剛強了一輩子,是眼底一點沙子都不揉的人,身邊的女兒和圍滿的下人此刻都自動被忽略,她緊緊地盯着面前鬍子拉碴看起來又老又醜的男人,怒火中燒。她可絕不會像那些賢惠婦人一樣忍氣吞聲,自哀自怨,她就是要問個清楚明白!
就這樣的,就這樣的老男人,也有女人甘心爲妾?瘋了吧?
“你也不看看你老成這個德行,要長相沒長相,要家產沒家產,你還想學別人納妾?我可告訴你,你只要敢有這個心思,我就帶着兒子女兒跟你和離!”
白太太嫁給白炳雄這麼多年,尊重丈夫這一點是知道的,三從四德也是會背的,偏偏她就只會背不會做,以夫爲天這種事兒,想都不要想,誰敢來給她添堵,她就要誰好看!
白炳雄被老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一通臭罵,臉皮再厚也有些撐不住,窩火得很,但他一聽這和離什麼的還是有些發懵:“你這婆娘,胡說的什麼,我什麼時候想要納妾了?你敢帶我兒子女兒跟我和離,我,我就把你腿打斷,讓你哪兒都去不成!”
白炳雄這話一說,不光是下人,就是徐成歡也撐不住笑出了聲!
白炳雄這個緊張慌亂的威脅,實在是虛張聲勢得厲害,這白家誰都知道,他就是個怕老婆的,白太太要打斷他的腿有人信,他要打斷白太太的腿……誰信啊?哎呀,當個笑話兒聽聽就算了。
白太太卻沒笑,峨眉倒豎,一指頭朝着白炳雄的胸膛戳了過去,硬是把白炳雄一個彪形大漢戳得連連倒退幾步,讓人不禁懷疑白太太是不是練過什麼金剛指之類的功夫。
“你還要打斷我的腿?嗬,老孃給你生兒育女這麼多年,你要爲了個野女人打斷我的腿?好啊,你倒是把那女人帶進來我看看,什麼美人坯子能迷了你的眼,想佔了老孃的地兒!”
“我都說了不是,就是路上隨手從土匪手下救的一個小寡婦,跟我半文錢關係都沒有!”白炳雄急得手足無措,甕聲甕氣地辯解着。
白太太冷哼:“不是?這小五還口口聲聲那女人鬧着要來拜見我呢,不是急着進門,着什麼急?”
這話徐成歡贊成。
如果這女人沒什麼心思,是個知情達理的人,那就不會做出這種不等人家夫妻說句話通個氣兒就鬧着要拜見女主人的事情,可見這事兒沒那麼簡單。
白炳雄這纔會過意來,知道麻煩出在了哪裡。他轉過頭真恨不得一巴掌把這該死的王小五給拍飛,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啊豬腦袋!
“王小五老子怎麼對不住你了你這麼坑老子!趕緊給老子滾出去,告訴陳管事找人把那女人給我送偏院去,少來老子面前晃,明兒一早就給我送回孫家莊去,老子不想再見到她!”
王小五摸摸臉上噴到的口水,覺得老爺這面目好可怕,再也沒敢多說一個字,弓着腰一溜煙兒地就跑了。
白炳雄轉身面對老婆,那一臉的煞氣立刻就化作了一潭春水,溫柔地盪漾在這糙漢子臉上,讓一衆人等紛紛捂眼——這畫面太美,真看不下去了!
“仙娥啊,你看,我跟那女人真沒啥,都是王小五這兔崽子不會說話,回頭賣了他去!咱先進屋,我身上這衣服,都穿了三天了,又是摸爬滾打的,你好歹讓我先洗涮乾淨了,肚子填飽了,你再慢慢跟我算賬,如何?”
白太太還是板着面孔不說話。
白炳雄嘿嘿笑了兩聲,沒臉沒皮地就去拉過老婆的手,擁着她就往正屋走。
白太太再生氣也繃不住了,只覺得臉上一陣羞臊,到底沒再說什麼,一把甩開了他大步走了,白炳雄也趕忙跟了上去。
徐成歡默默地看着這高大的漢子伏小做低地哄着滿面怒容的悍妒婦人,臉上有笑容綻開,脣邊卻是泛起一絲隱約的悲涼。
他是真心疼愛這個婦人的吧。
而不像她的父親威北候,再怎麼寵着母親,到底還是有那麼多小妾姨娘給母親添堵。
而她自己,當初封后的聖旨未下之前,母親說過的,蕭紹昀是九五之尊,是皇帝,註定了將來三宮六院,後宮佳麗三千,不可能是她的一心人。只要她不嫁,威北候府就想辦法拒絕封后的聖旨。
但是她卻那麼天真,以爲只要有蕭紹昀的寵愛,就什麼都不是問題。皇后只有一個,她是皇后,還怕什麼?
如今想來,真是天真的可憐,她不但沒能讓蕭紹昀愛她一輩子,甚至連年老色衰,情淡愛馳的機會都沒有。
她不僅不如眼前這個婦人,甚至不如自己的孃親威北候夫人。
除了生榮死哀的虛無風光,從蕭紹昀那裡,她其實什麼都沒有得到過。
曾經的愛都是假的,唯有如今的刻骨深仇是結結實實真真的。
平日裡白炳雄這麼邋里邋遢地回來,白太太雖然會一通抱怨,但總會親手給他打水淨面,伺候他換衣服,做一個溫柔的好妻子,但這次這項待遇就被徹底取消了。
小英哭笑不得地去給老爺打了水,看着哀怨的老爺自個拿着衣服灰溜溜去了淨房,又回頭看看坐在椅子上生悶氣的太太,正要說點什麼,太太卻先說話了。
“小英,去看看廚房備的吃食好了沒,好了就過來擺飯,別把大小姐餓着了!”
小英聽了這口是心非的吩咐,暗暗好笑,麻利地應了一聲就去了。
徐成歡卻帶着搖蕙和迎春剛剛跨進門。
“孃親,我不餓呢,要不咱們晚點兒再吃飯?”徐成歡眨眨眼睛,故意的。
白太太的神色僵了僵,有些不自在,兀自強硬道:“那不成,你身子剛好,按時辰吃飯纔好……”
“孃親,您心疼父親就直說,可拿着女兒打什麼幌子?”
徐成歡忍不住戳破了白太太,惹得搖蕙和迎春跟着吃吃地笑。
白太太白皙的臉又紅了起來,冷若冰霜的臉終於破功了:“你這丫頭,連孃親都敢打趣!”
晚霞映紅了西半邊的天空,紅光從打開槅扇的窗戶透進來,映得屋內的傢俱帳幔一片暖紅,伴着母女兩人的笑聲,一派溫馨。
危機暫時解除了,籠罩在白家的陰霾終於散去了,端看這事兒怎麼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