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覺得,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相信我的?還是時至今日,你還是覺得,我不可信賴?”
經歷了一夜的掙扎和煎熬,蕭紹棠心裡不是沒有挫敗和失落的。
他以爲他們已經合二爲一,心心相印了,可她遇到事情,第一反應居然還是一個人躲在她的世界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不願意讓他知曉。
“不是覺得你不可信賴,而是這件事情,我不知道該如何說……”
她如何跟他說,不僅她這一世是偷來的,就連原來那個受盡寵愛的徐成歡,也是偷了別人的人生?
錦帳靜靜地垂在他們身側,抓着他衣袖的女子神情迷惘,就如同那一次圓慧揭破她已死之人,她的慌亂不知所措。
蕭紹棠忽熱覺得揪心而疼痛
一個人心裡的秘密,被一個又一個地揭破,心裡的恐懼害怕,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挑開,鮮血淋漓地面對,這是怎樣慘痛的經歷?
他的逼迫,會不會也像圓慧和詹士春一樣,將她好不容易迴歸的平靜生活再次毀於一旦?
終究是不忍心啊。
他傾身上前,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放棄了自己的追問:
“如果覺得不能說,那就可以不說。可是歡歡,我覺着,詹士春都不在了,無論他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從前發生的事情了,他已經死了,你以後再也不要害怕……”
“不,蕭紹棠,他不在了,這一切並不會結束,正相反,我真正害怕的事情,纔剛剛開始。”
白成歡閉上眼睛貼在他溫柔的懷抱裡,不再與自己的恐懼掙扎:
“蕭紹棠,如果有一天,威北候府所有的人都不再喜歡我,都厭棄我,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你永遠都會喜歡我,永遠都不會鄙夷我,放棄我?”
雖然不明白爲何威北候府衆人對白成歡那樣好,怎麼會有那樣的一天,但是蕭紹棠還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她:
“我原本就會永遠喜歡你,永遠不會鄙夷你,放棄你。威北候府的人也好,這世上的任何人也罷,喜歡你也好,不喜歡你也好,那都與我沒有關係,我喜歡你,原本就不是因爲任何人。”
“蕭紹棠,蕭紹棠……我的命不好,但我真慶幸,我居然能遇到你。”
她從醒來到此刻,終於肆無忌憚地哭出了聲來。
命如浮萍,她無法掌控。
但是在韶華里最慘淡的時候,能擁有這樣一個暖陽一般的人一直照亮着她心底最暗無天日的角落,能陪着她安穩度過一個又一個險惡的漩渦,她終究能得片刻安寧。
詹士春的屍首到底還是沒有被挫骨揚灰。
秦王世子命人將他收殮,葬在了皇陵方向的荒野裡。
有些宗室之人覺得這是對皇室的褻瀆,但是秦王世子心意已決,無論別人如何相勸都不改主意。
所幸那一處不過是荒山野嶺,雖然在皇陵方向,但並不涉及皇陵範圍,宗室見勸不過也就只能作罷。
只不過爲了防止天下人太過痛恨詹士春,會藉機搗毀墳墓泄憤,詹士春的具體落葬地點,並無人知曉。
白成歡看着山洞口的最後一塊大石落下,將這個小小的山洞徹底封閉,轉過了身,遙望着皇陵的方向,發間的素銀流蘇隨西風輕輕晃動,純白的衣裙如同一朵隨時可能被風帶走的花朵。
詹士春與喬桓之間,到底有過如何的刻骨銘心,她不曾知曉。
她唯一能做的,也不過將他葬在此處,風起的時候,或許他的魂魄能去看一看他心愛過的人。
而她那具已經葬在皇陵的身軀,陪伴着他們,算是最後的慰藉。
其餘,她早已無能爲力。
白成歡從山間歸來,先回了秦王府,沐浴更衣,換了一身稍稍亮眼些的衣裙,外面就有人來報,方含東夫人求見。
“不見,告訴她我不在府中。”
對方夫人這樣的人,白成歡心底不喜,乾脆利落地拒絕了。
然後帶着人從秦王府後門而出,去了威北候府。
時近年關,要忙活府裡的事務,又要爲兒子年後成親做準備,又要應付上門攀交情的勳貴女眷,威北候夫人一連幾日忙得腳不沾地。
其間又去了一趟秦王府,見女兒說話間平和一如從前,看起來是真沒有什麼大礙了,威北候夫人也就放了心。
這時候見女兒忽然回來了,心裡高興又詫異:
“你們府裡雖說有那兩位先生頂着,你不必像我這麼繁忙,但你如今有孕在身,何不好好歇着,來回跑什麼?想見孃親了,孃親就去看你。”
孃親只要看見她,從來就是這樣歡喜慈愛。
白成歡掩去了心底的莫名心虛,垂下頭去行了禮,微笑道:
“太醫都說了,這個時候,也不能老在屋子裡待着,也該活動活動,我就想來看看能幫孃親做點什麼。”
“你只要將你自己照顧得好好的行了,其他的,哪裡還能讓你做什麼?你啊,就待在榮熙院,孃親看着你在眼前,心裡也高興。”
威北候夫人雖然嘴上嗔怪,但是心裡其實很高興,忙着讓人給白成歡準備了點心茶水,手爐圍毯,將她安排得暖暖和和,才道:
“一會兒送帳幔花樣的人就該來了,要是往日,還能叫你去幫孃親參詳參詳,不過這個時候了,就不勞動你耗力費神了,你就好好歇着,餓了就吃,困了就睡。”
“睡夠了覺得悶了,就讓咱們府裡養着的那些歌舞上的人,來給你唱曲兒解悶,乖乖地等着孃親回來就好。”
白成歡格外乖巧地答應了,威北候夫人才放心地領着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去了,還特意留下了高嬤嬤照看。
白成歡心中靜不下來,又不想讓人看出來,乾脆就聽威北侯夫人的話,吃一吃,喝一喝,然後眯着眼睛養神。
待她小睡一會兒醒來,外面有人來報忠義伯夫人和忠義伯大小姐石婉柔來了。
威北候夫人不在,高嬤嬤就稟了白成歡,白成歡怔了一下,道:
“高嬤嬤就去將舅母和婉柔表姐迎進來吧,孃親回來了,定然會很高興。”
忠義伯夫人章氏和女兒石婉柔走進來的時候,白成歡已經站在門口迎接了。
章氏見白成歡也在,雖然有些許的驚訝,但還是很快笑了起來:
“前幾日聽你娘說你身子不適,我和你表姐想去看看你,還沒顧得上,今兒倒是在這裡見了你,可覺得好些了?”
一邊高嬤嬤就覺得有些尷尬。
雖說秦王世子妃暈倒的事情沒有人敢胡亂往外說,但既然聽見了風聲,想去探望,早就去了,何必今日撞見了才說這話?
還如此刻意,這忠義伯夫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個想法。
白成歡卻知道在章氏心裡,從前的徐成歡纔是親外甥女,而她,只是一個義女而已。
章氏和石婉柔對她的態度,一直都算得上情理之中。
再加上如今心底存了心事,章氏這樣的態度,倒是讓她更覺得輕鬆幾分,也就笑道:
“好多了,並沒有什麼大事,讓舅母和表姐擔心了。”
一邊石婉柔神色冷然,從進門以後,就沒有說過話,也沒有向白成歡行禮。
雖然人人都說白成歡即將貴爲皇后,可石婉柔覺得,她犯不着去特意巴結她。
是以石婉柔心裡這麼想着,對着白成歡的面色刻意比從前還要冷幾分。
白成歡也根本不以爲意,客客氣氣請她們坐下,命人重新上了茶點。
章氏落了座,將屋內樣樣皆備這佈置看了一圈,依舊是笑意盈盈:
“世子妃既然叫我一聲舅母,那妾身也就託大勸幾句,世子妃雖然身子比一般女子強些,可也該注意保養些。你和世子殿下成親也有年餘了,也聽說你時不時會身子不適,至今,可有什麼動靜沒有,可找大夫看過了沒有?”
章氏此話一出,不等白成歡說什麼,高嬤嬤和一直跟着白成歡的鐘嬤嬤臉色就變了,尤其是鍾嬤嬤,眉毛立刻就豎了起來,上前道:
“忠義伯夫人這話放肆!秦王府子嗣之事,可是等閒問得的?世子妃身子極好,忠義伯夫人這話,平白無故都是哪裡來的?”
還找人看過了沒有,這不就是暗指白成歡有暗疾,不能生孩子嗎?
她也是勳貴之家的當家夫人,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名聲一旦傳了出去,對即將做皇后的世子妃有多不利嗎?
章氏說這話其實是試探的成分居多,只要白成歡回答找人看了沒有,她就能大概估摸出白成歡的身體狀況。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被這個冒出來的嬤嬤毫不留情地如此駁斥!
再定睛一看,這嬤嬤還是個熟人,正是威北候夫人除了高嬤嬤以外最爲倚重的鐘嬤嬤!
章氏立刻惱羞成怒:
“鍾嬤嬤,我看着你也是玉珍身邊的老人兒了,居然如此跟我說話!秦王世子妃既然稱我一句舅母,我關心她幾句又怎麼了?”
“可奴婢聽着夫人這話口口聲聲都是質疑而非關心!夫人暗指世子妃身患病疾,奴婢只問夫人這話從何而來,奴婢回去了也好回稟王爺與世子殿下,看看說這種話的人是何居心!”
“你,你滿口胡言,這是給我栽贓陷害!”
章氏一聽鍾嬤嬤居然膽大包天想要將這麼點小事捅到秦王與秦王世子那裡,惱怒裡總算多了幾分害怕,站起身指着鍾嬤嬤斥了一句,回頭問着白成歡:
“世子妃果然是今非昔比,就由着自己的下人如此欺辱於我?”
白成歡冷冷地望着章氏:
“鍾嬤嬤只是護主心切,若是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忠義伯夫人見諒,更何況本世子妃也覺得,夫人這話,問得很不妥當。”
白成歡也很驚訝威北候夫人並沒有告知章氏自己有孕的事情,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就能全盤接受章氏這帶着惡意的關切。
“呵,世子妃果然是攀上高枝就翻臉不認人了,我這便宜舅母你不放在眼裡也就罷了,可你如此放縱你的奴婢欺辱我,你可曾想過你義母的臉面!”
在章氏的想法裡,白成歡就算如今要做皇后了,那也不敢威北候府翻臉,對她這個威北候府的親眷,至少也要客氣幾分,沒想到她居然如此無情!
“我的臉面,可不是靠着縱容嫂子你胡說八道就能撐起來的!”
威北侯夫人的聲音從簾子外面傳了進來,聲音強硬。
隨着幾個大丫鬟打起簾子,威北侯夫人滿面怒氣走了進來。
章氏一驚,卻兀自嘴硬:
“我胡說八道?秦王世子妃與秦王世子成親一年有餘,的的確確沒有身孕,難道還是我說錯了不成?”
成歡的身孕未滿三個月,即使到了這個份兒上,威北侯夫人也不願意隨意宣揚,只能強壓着怒氣對章氏道:
“嫂子今日來侯府,就是來跟我們母女尋釁的嗎?”
“不是我挑事兒,實在是這老奴說話太過刻薄,我難道不是關心成歡嗎?”
“嫂子的心事我知道,若今日還想跟我說事兒,那就先帶着婉柔去前廳喝茶,不然,還是請嫂子先回去,等哪日想通了再來說話!高嬤嬤,帶忠義伯夫人去前廳!”
章氏狠狠的喘了幾口氣,有心繼續爲自己爭這口氣,想了一想,又強忍住了,轉過身拂袖就走。
等到外面聽不見腳步聲了,威北侯夫人才緩和了臉色,對白成歡道:
“成歡,以後就該這樣,誰敢欺負你,就給我狠狠還回去,自有孃親爲你做主!”
若是從前,白成歡定然是滿口答應了,可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心虛而理虧。
章氏是孃親的孃家嫂子,這個世道,就算貴爲皇后,孃家也是女子立身的根本啊。
“孃親,舅母或許只是失言,並沒有什麼壞心思,您爲了我和舅母爭吵,實在是不值得。”
威北侯夫人覺得很詫異:
“你這是說什麼胡話,孃親爲了你,連命都可以豁出去,跟人吵一架算什麼?這件事你就別再多想了。”
威北侯夫人想到章氏日漸滋長的心思,心裡也是一陣煩亂,索性撇過了這件事情不再說下去,說起了徐成霖:
“你哥哥今日好不容易纔從宮中回來,還說想見見你呢,你看是讓他過來還是你去見他?”
白成歡心底一陣心酸,好一會兒才鼓足了勇氣道:
“還是我去見哥哥吧,睡了一天,也該出去走走了。”
這滿府的親人,都是她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