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移動你的腳步,謹慎,謹慎,再謹慎!”————《盜賊手札》
一團厚重濃濁的陰雲在蘭蒂斯頓家族城堡上空籠罩,然後向四面八方舒展着自己獰惡的身軀。
暴風雨就要來了。
在這樣昏沉的夜色中,本應該陷入寂靜的石砌走廊上卻響起了圖茲管家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他的眉頭上掛着淡淡的隱憂,穿過重重門廊,在一間燭火通明和裝飾華麗的客廳前停下。
原本站在拱形門前的僕役立刻緊張地走了上來。
“去,把少爺喚醒,就說我有要緊的事情。”圖茲揮了下手,他在原地踱了兩圈,卻發現僕役站在原地未動,只是露出滿臉爲難的神色。
他凌厲的目光立刻投了過去,僕役猶豫了一下,最終屈服在這份壓力下,不得不轉身走到裡間,機械地拉響了搖鈴,然後他的下一步動作就是抱住頭……
圖茲靜靜等待了片刻……
“啊……”
從裡間傳出來的僕役的慘叫聲,接着又跌跌撞撞的滾到了他的跟前。
身穿睡袍的倫迪特少爺拿着一根皮鞭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他一臉不爽地說道:“圖茲管家,現在可是半夜。”
圖茲管家深深凝視了對方一眼,微微欠身,沉聲道:“少爺,我有重要的事情。”
僕役捂着手臂急忙識趣地退了下去。
“重要的事情?”羅瀾心頭微微一震,他悄然移步來到窗邊,假做透氣似的一把推開,一股冷風闖入房中,燭火一陣劇烈的晃動,然後他霍然轉身,欣喜道:“難道又買到了什麼異類鷹鳥了?”
圖茲皺起了眉頭,推了下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咳嗽了一聲道:“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您的繼承權問題。”
“哈哈,這難道還有什麼懸念麼?”羅瀾狀極得意地笑了起來:“那頭骯髒的豬玀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白癡!”當他用倫迪特的神態和語氣說出這句話時,暗中卻不失警惕地觀察着圖茲管家的表情,揣測着對方所說得這句話的用意所在。
圖茲緩緩搖了搖頭,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恐怕未必。”
羅瀾先是愕然,然後沉下來臉來,不滿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窗頭的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動着他額前的短髮,他的目光也不停閃爍。
對方約莫五十餘歲的年紀,一副學者型的外貌,衣飾得體古板,瘦削的體型和細長的手腳並未有過練習過任何武技的跡象,手掌附近沒有練過劍矛之類武器的固有形狀,也沒有用藥水去掉的老繭的痕跡,這是個完完全全不通武技的人,資料上說,佐德伯爵十幾年來的臥病在牀,已經使他在實際上接掌了整個家族的運作。
“少爺,”圖茲管家的語氣很凝重,“我需要知道今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今天下午?”羅瀾支吾道:“你不是都知道了麼?”
早在傍晚時,圖茲的桌上就擺上了一份報告,從倫迪特什麼時候帶着三名劍士和羅瀾外出,又什麼時候回來,寫得清清楚楚,然而這位大少爺是一個人回來的,並且回來時還帶着惶惑不安的神情。報告上說在一間荒棄的木屋裡找到了三具倫迪特隨身劍士的屍體,又找到了神情呆滯,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是誰和做過什麼的西奧斯。
當倫迪特驚喜地發現他那位兄弟居然失去了記憶時,他的腰桿又一下子挺直了,開始吹噓自己在叢林裡如何與魔獸搏鬥,而他的兄弟則被嚇傻云云。
然而圖茲認爲那些都不是真相,只不過是這位並不成熟的少爺玩弄的拙劣的把戲,而且看樣子還沒有成功。
他扶正了一下眼鏡框,淡淡道:“您知道我的意思。”
“你到底在擔憂什麼?”羅瀾的聲音一下提高了不少,顯得有些羞惱。
他的表現在圖茲看來是被戳到了隱痛,這與他對事實的判斷更接近了一步,他無奈嘆了口氣,擡起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羅瀾,道:“我懷疑……他是僞裝的。”
一陣狂風從窗外灌了進來,將幾隻燭火猛地吹滅了。
室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昏暗。
“哦?”
羅瀾頓時殺機盈胸。
不錯,他的確是僞裝的。
陰暗的氛圍裡有一股森冷的寒意漸漸彌散開來。
他踏在闇弱光線邊緣,在幾乎無法察覺的情形下一點點靠近圖茲,只要不出意外,他有好幾種辦法讓對方不知不覺的死去。
他豎起耳朵萬分仔細地辨聽着周圍的動靜,可令他疑惑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如果圖茲當真察覺了自己的破綻,又何必單獨來見自己呢?他不禁停止了動作,在黑暗中冰冷地說道:“你想說什麼?”
圖茲並沒有察覺到死神的臨近,頭部微微低下,似乎陷入了思索中,道:“從您的兄弟進城堡的第一刻起,我就發現他很不簡單。” Wшw✿ тт kān✿ c o
“嗯……”這在羅瀾聽來更像是揭露陰謀的前奏,他又向前不動聲色的移動了少許。
圖茲管家猛地擡起頭,大聲道:“可是您怎麼知道您的兄弟是真的失憶了呢?”
羅瀾一怔,腳步頓止,眼睛驀然睜大:“你是說……?”
“是的,像他這樣的身份,在受到威脅情形下,扮作失憶是最好的選擇,既能降低其他人的敵意,又能掩飾他殺了那三個劍士的行爲,更湊巧的是,您還爲他圓了這個謊,魔獸……唉。”圖茲搖頭不已,他知道要這麼草包少爺承認錯誤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只好由他儘量委婉地說出來。
羅瀾目瞪口呆,他實在沒想到圖茲還能有這麼一番精妙的分析。
圖茲大聲道:“明天見到老爺的時候,說不定他的記憶又一下子恢復了過來。”
羅瀾暗暗翹起了大拇指,當然表面上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忠實於自己的角色,“嗤”了一聲,蠻橫地說道:“你又怎麼知道當時的情形?他就是失憶了!”
果然和自己所料的一樣,圖茲不由嘆息,少爺被揭穿謊言後不是想如何去彌補,反而只是對爲了自己的面子死撐到底。他不得不拋出最後一張底牌,力圖彌補已經犯下的錯誤,冷聲道:“即便是他真的失憶了,您以爲您就獲得了繼承權麼?您一開始的行動就是錯誤的!”
“什麼?”羅瀾微微一驚。
“少爺,我跟隨老爺四十年了,他在想什麼我很清楚。”他撫了下自己梳理的一絲不苟的白髮,有些激動地說道:“伯爵大人確立子嗣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看誰有能力將家族的血脈傳承下去,但是您能做到麼?”
羅瀾呆立了好一會兒,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道:“你在和我說笑麼?可是他現在是個白癡了。”
“恰恰相反,”圖茲盯了他一眼:“即便他真是一個白癡,通過藥物還是能讓他就範的,可以讓他比最聽話的種馬還要聽話,相信他更會是一個最聽話的兒子。而您……”他不停的搖頭了。
羅瀾心頭一凜,這個原因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在腦中仔細回憶了一下佐德伯爵的爲人處世。卻發現圖茲說得事情成爲現實的可能性很大。
這是他計劃中一環致命的漏洞!
他在心中冷靜地思索了片刻後,又慢慢定下心來,他相信圖茲今晚來,肯定已經有了妥當的辦法。
不出所料,圖茲從衣兜中拿出一張紙展開,上面寫滿了幾行潦草的名字:“我這裡有幾位貴族名媛,只要您選中了其中一位,訂立下名義上的姻親,那在伯爵大人那裡,會起到很大的效果,雖然時間倉促了點,相貌也都不是很好,但是我相信您不會在意那些的。”
圖茲的意思是你是同性戀,這些人娶回來只是擺個架子,而且爲了財產,你就將就一些吧。
不過在圖茲眼裡這位少爺只是輕蔑地看了下那名字,甚至沒有停留多久,便把臉轉開,很不情願地說道:“恐怕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吧。”
這的確是個問題,圖茲猶豫了一下:“或許我可以延遲一下您兄弟與大人見面的時間?”
“不,”羅瀾突然把目光凝定在了圖茲身上,有些詭異地笑道:“你的女兒艾格妮好像是去騎士學院學過馬術和劍術的?”
“是的,少爺。”圖茲隱隱中感到了一絲不妙。
“那……把艾格妮嫁給我就行了。”羅瀾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樣也解決了一切難題。“
“什麼?”彷彿被狠狠擊打了一拳,圖茲管家站立不穩似地退後幾步,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怎麼,是你不願意,還是我不夠資格?”羅瀾冷冷道。
“哪裡,只是我和我女兒的身份……”
“那就更沒問題了,我們婚後,你的身份不就改變了麼?”
“是的……不過……”
“那就行了。”羅瀾根本不給圖茲說話的機會。他笑着拍了拍圖茲的肩膀,傲然道:“艾格妮是一位在騎士學院畢業的準騎士,佩白色勳帶,所以她足以匹配得上我的身份。”
圖茲脫下眼鏡,掏出白手絹擦拭着,儘管表面平靜如恆,但手指仍有些輕微顫抖,他很清楚這位少爺的興趣和癖好是什麼,艾格妮不過是他的工具罷了。
但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確也能成爲一個貴族,一瞬間,女兒的幸福和家族的前途在他內心陡然交織在了一起,無比矛盾。
羅瀾狡猾地笑了笑:“圖茲管家,請您一定幫助我,我知道你的曾祖父曾經幫助過我曾祖父打斷過他兄弟的腿,你爺爺曾幫助過你爺爺陷害過他的哥哥,你父親幫助過我父親奪取過他的繼承權,現在,終於輪到你幫助我了。”
圖茲重新戴上眼鏡,再次打量了一眼這位平時不學無術的少爺,終於輕嘆了口氣道:“少爺,我會慎重考慮您的建議的。”
他在慎重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羅瀾看着他,滿意地點頭道:“圖茲管家,您是個聰明人。”
圖茲如此爲他的繼承權擔憂,站在倫迪特的立場上或許非常正常,但是在羅瀾看來,卻覺得非常蹊蹺,圖茲對蘭蒂斯頓家族或許是忠誠的,但是沒有理由完全倒向羅瀾這一邊,最好的選擇是站在旁邊,等待兩人分出結果,在這個過程中再適當向兩個人都表示下忠心,這樣無論誰做了家族的繼承人都不會將他一腳踢開,而且貧民背景的西奧斯如果成爲了繼承人,反而會更儀仗於他,現在看來,他不僅是倒向了自己,而且是完全敵視對方,究竟出於什麼原因讓他有了這番行爲,這就讓羅瀾很不理解了。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內幕。
羅瀾眼中露出幾分難以察覺的笑意,所以,我要把你也拉下這趟渾水。
他轉頭看向窗外。
暴風雨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