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來,周天行早已不在身邊,蕭予綾伸手一摸,旁邊的位置發涼,涼得她身體輕輕一顫,想來他離去很久。
她躺在牀上發了一會呆,不斷想着他和她的過往,以及將來她和他以後會走到哪一步。想了許久,她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做着傷春悲秋的無謂之事,便振奮精神,一骨碌爬了起來,伸手將枕頭底下的書信拿出。
昨夜,她未曾細看這信,現下才發現,外面的牛皮紙信封上面沒有署名,甚至連個字都沒有。這信封,也極爲普通,並非官家專用。如此看來,於尚書行事,十分謹慎。
她小心的從信封裡將信取出,展開紙張細細看起來。這信,於尚書當初許是爲了安全,開篇的稱謂,未曾提及王爺二字,而是以‘君’開頭。事實上,它是一封同盟書,更是一封爲女所寫的求偶信。從頭到尾,都是表達‘小女’對‘君’的種種愛慕,只是在最後一段,才寫到,若是‘君’娶小女爲正妻,臣願將身家交付。
蕭予綾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確定這信很隱晦,但是有心人看到,也能從最後一句話猜出寫信人和收信人的身份。
她鬆了一口氣,還好這是一封隱晦的信,不能作爲謀反的罪證,她也不用狠心去對付周天行。只是,傷害和背叛,終究是難免的。
她將信收好,起牀洗漱乾淨,一切妥當,她方纔叫人給路美人傳話。問路美人可得空,陪她出去逛逛街。這,原就是她和路美人越好的報信方式。
到了下午時分,宮中來人傳話,說是皇后召見郡王妃。
聽到這個傳話,蕭予綾清楚,定是成帝那裡答應見她。可她畢竟是王妃,雖然可以進出宮門,但是成帝再是荒唐也許避嫌,所以才用了皇后的名頭。
她換了朝服,準備妥當,無視秀荷面上的焦急,跟着宮人上了馬車。因爲是皇命,秀荷縱使有千般疑慮,卻也不能阻止,只能跟隨着她離開王府。
這一路走去,她不是不害怕的,畢竟成帝是個嗜殺的君王,而且她還曾欺騙過他。但,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若是退縮,怕是一輩子也不能爲死去的阿蠻和阿金討要回公平,也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瞑目。
終於,蕭予綾所乘坐的馬車到了正宮門,秀荷被留在宮門處等候,蕭予綾懷揣着激動、懼怕、緊張,還有雄心壯志,跟隨宮人徐徐走到了萬壽宮。
當她邁入正殿的大門,看見高高在上的成帝時,所有的情緒反而消失不見,原先緊繃的身體也隨之輕鬆下來。
她只知道得體的行禮,恭敬的跪拜在地。好似,她真的只是一個拜見帝王的命婦,懷揣着對帝王的崇拜和敬仰,根本沒有所謂的欺騙和過節。
“臣妾,拜見陛下!”她說着,雙手伏地不起。
成帝眯着眼睛看向下面趴伏在地的她,好半響才冷哼一聲,道:“你還敢來見朕?以爲朕不敢殺你嗎?”
聽出成帝話中的恨意和殺意,她的身體微微一抖,而後顫聲的據實回答:“臣妾……怕!”
“既是怕,爲何又來?當真以爲你做了郡王妃,朕便不敢動你嗎?”問完,也不等她回答,成帝已經怒道:“來人呀,將這個*婦拖出去,砍去手腳,割去耳舌!讓她知道,這天下,到底是誰做主!”
“是!”立時,大殿外的兩個侍衛走了進來,拉住蕭予綾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蕭予綾也不掙扎,因爲知道掙扎根本沒有用處,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對方是孔武有力的丈夫,而且腰間還有兵器,怎麼看她都不可能掙得開。
被侍衛拿住,她所有的負面情緒開始出現。她緊張,緊張得身體肌肉都開始痠疼;她也害怕,害怕得身上的溫度瞬間消失。
但是,她面上做得十分從容,只是大笑,放聲大笑,道:“哈哈哈……陛下殺我,萬氏當安心矣!陛下殺我,萬氏當安心矣!陛下當真孝順,爲萬氏除去大患,萬氏當心安矣!”
成帝本性兇殘,且心胸狹窄,一直記着她對他的欺騙,時時想要將她大卸八塊以除去他心頭之恨。前幾日聽到下人稟報說蕭予綾見他,他便已經打定主意,見到面後,不聽她說任何一句話,定要懲罰她先前的欺君大罪。
只是,蕭予綾的反應,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她沒有開口求饒,沒有爲自己辯解,竟然還一個勁的嘲笑,說什麼萬氏當安心,說什麼陛下孝順!鬼話,簡直是鬼話!
但,她這般模樣,饒是成帝處罰她的決心再堅定,也忍不住動搖。尤其是,聽到她說萬氏定安心!須知道,現下成帝最大的心病,便是怕萬氏奪了他的帝位和性命!
眼看着蕭予綾被侍衛拖出了殿門,成帝終於忍不住,道:“慢着!”
他話落,侍衛的動作停下,蕭予綾高懸的心也暫時是落回原處了。
“你們退下,讓她上來說話!”
聞言,侍衛忙俯身退下。
蕭予綾站在原地,有種劫後餘生的後怕,努力捏了捏自己的拳頭,待身體可以自如活動,她便忙不迭上前,重新跪拜在殿中,道:“陛下!”
“你剛纔說萬氏定安心……是何意?”
“此番,臣妾前來,只爲將功贖罪,爲陛下排憂解難!可陛下卻要殺我……此舉,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若是我死,能制住萬氏的人怕是不能再與陛下結盟,萬氏當然會開心!”
她這話,說得未免過大,可卻因爲她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聽在成帝的耳朵裡,只覺得她有萬全把握。
成帝沉吟片刻,想要相信她的話,但到底有了先前的上當受騙的教訓,遂不敢輕易再相信她,試探道:“朕差點就忘記了,你本是能言善辯之人,當初就是用你這張三寸不爛之舌矇蔽了朕!如今,難道還想用你三寸不爛之舌矇騙朕不成?”
聽到成帝的語氣中帶了怒氣,蕭予綾忙重重叩頭,道:“陛下,臣妾當初欺騙陛下,實在是迫不得已,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臣妾一個小小的婦人!臣妾當時想活下去,所以欺騙了陛下,而今,也是因爲想活下去,所以到此來爲陛下獻計獻策!只望陛下能念在臣妾一片效忠陛下的拳拳之心上,饒過臣妾當初的罪過!”
她的話中,帶着對成帝的無限懼意和敬怕,說明白了之所以前來,就是因爲害怕成帝追究她的欺騙之罪,使得原本因爲被她欺騙而惱羞成怒的成帝找回了面子。再加之她說得懇切,成帝一時間心情好了許多,微微思量,而後張嘴問道:“你口口聲聲說要爲朕獻計獻策,但不知道你獻的計策是什麼?”
“陛下,臣妾聽聞陛下在充實後宮,廣納權貴之女?”
“嗯!確有此事!”
“但不知,陛下爲何不詔於尚書之女,阿然小姐進宮呢?”
“於尚書之女?朕從未見過……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婦人呢?”
聞言,蕭予綾瞭然,這充實後宮的事情,既然是周天行一手安排的,周天行又怎麼會將於然安排進去,讓成帝見到呢?
思及此,蕭予綾面無表情,一字一句的說道:“那於家阿然小姐是什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於尚書手握重兵,又極寵他的女兒阿然小姐。且,於家是百年的士族望門。若是陛下能將阿然小姐召進宮,想來於家定會對陛下忠心耿耿,會幫助陛下對付萬家,令陛下無後顧之憂。屆時,陛下便如虎添翼,莫說是對付萬家,便是要成爲一代功高的霸主也不在話下!”
“這……可是朕聽聞,那於家的阿然小姐似乎有了屬意的人。且,於家未必願意……聽聞,萬氏向她爲萬家大公子提親,她也一口回絕了呢!”
聞此言,蕭予綾一笑,道:“陛下,於家阿然小姐心性高傲,自然是不願意去屈就萬家公子的。可是,陛下不同,陛下是九五之尊,是偉岸丈夫,於家小姐如何會不同意呢?”
聽到蕭予綾對他的吹捧,成帝不由開心起來,問道:“你當真如此認爲?”
“臣妾不止如此認爲,此番前來,還是帶了於尚書的親筆書信而來,只望陛下答應於尚書所求。”
說着,她將那本是於尚書寫給周天行的信拿出來,小心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雙手呈上。
成帝將信將疑,將信展開。那信裡,本就只有一個稱謂爲君,還有便是於尚書自稱爲臣。這樣的稱謂,用在成帝身上,便也是適合的。
加之,成帝不是聰慧之人,一時間被虛榮和喜悅衝昏了頭腦,哪裡會去辨這些真假?
看着信,他連聲大笑,道:“好,好,朕這便下旨封於家阿然爲夫人!”
見狀,蕭予綾朗聲道:“陛下不可!”
成帝疑惑,看向她,問:“爲何不可?”
“陛下請看最後一句話,於尚書願意誓死追隨陛下,可是條件卻是,要阿然小姐爲後!”
聞言,成帝再仔細看向最後一句話,若是君娶小女爲正妻,臣願將身家交付。他的正妻,可不就是皇后嘛!
成帝恍然大悟,道:“難怪前番朕命權貴送女入宮時於尚書沒有將他的女兒送來,原來他是要他的女兒爲後呀!”
“臣妾以爲,現下萬家未除,這廢后之事不宜施行,這封后之事便也不能*之過急……”
聽她之言,成帝頷首,苦惱道:“確實如此!”
“所以,這於然小姐的皇后是暫時當不成的。但是,若是陛下不讓她當皇后,怕是於尚書又不會全心全意幫助陛下……”
“那依你看來,該當如何?”
“依臣妾愚見,不如陛下現下寫一道密旨,冊封於然小姐爲後,先讓於家看到陛下的誠意,令其能夠心甘情願的做陛下的馬前卒。另外,再由臣妾從中說合,待他日成事,再行冊封大典。這樣一來,既可以先暫時穩住萬家,又可以令於家爲陛下賣命,剛好是一舉兩得!”
“好,好一個一舉兩得!此計甚好,此計甚好!”
成帝連聲誇讚,而後便迫不及待的命人取來紙墨筆硯,親自提筆寫了詔書,又加蓋上了玉璽印章,這纔將聖旨交到蕭予綾的手裡。
蕭予綾將聖旨小心接過,恭敬道:“陛下放心,臣妾定然幸不辱命!”
聞言,成帝面上笑開了懷,道:“你這個婦人雖然巧舌如簧,倒也不是全無用處!此番,真是幫了朕大忙,且說說看,你想要些什麼賞賜?”
“臣妾不敢居功,只望陛下赦免臣妾先前欺君之罪,臣妾便已足矣!”
“這好說,此事辦成, 便是大功一件,朕定不會再與你計較!”說着,他看向蕭予綾的側臉,發現她肌膚光潔,臉頰嫩紅,不由心思一動,道:“上次朕見你時,你滿臉疹子,好生嚇人。將朕的美人和愛郎都嚇到了,朕便只當你是醜八怪。今日看來,原來你也是有些姿色的。不如……事成後,朕也封你個夫人,讓你進宮與朕一起享受榮華富貴如何?”
感覺到他的淫邪之意,蕭予綾暗罵他昏庸荒淫,面上卻是誠惶誠恐,忙又跪拜在地,說道:“陛下,臣妾蒲柳之姿,實難侍候陛下呀!”
說着,她一頓,語重心長的勸解道:“陛下,自古以來,天地有方圓,人間有倫常。凡事,皆有個準則法度,臣妾身爲郡王婦,生爲郡王的人,死爲郡王的鬼!而陛下,是天子,自當以敬天保民爲己任,萬萬不可沉溺於酒色之中,這大周的社稷……”
見她說話一板一眼,成帝頓時覺得無趣,又想到正事要緊,便無趣的揮了揮手,打斷她的喋喋不休,道:“好了,你退下吧!”
“是!”蕭予綾聞言,高懸的心真正是落了下去,將聖旨小心放到了懷裡,這才施施然退下。
下卷 一世情緣 33(感謝月票加更)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從萬壽宮退出來,蕭予綾不急着離開,而是對領路的小太監說道:“敢問公公,可知道平陽縣子的居所?”
小太監狐疑的看向她,一個王妃,出身名門的大家子,爲何會打探一個男寵的住處?思及此,小太監語氣不善,道:“王妃找平陽縣子做什麼?”
蕭予綾四下看看,忙從衣袖中拿出一錠銀子,悄悄塞到了小太監的衣袖中,陪着笑臉說:“公公爲我領路辛苦,怕是鞋都磨舊了,這點銀兩便給公公置辦雙新鞋吧!”
小太監一掂手裡的銀兩,沉甸甸的,遂諂媚一笑,道:“聽聞平陽縣子也是咸陽人士,想必王妃曾與縣子是舊識吧?”
“嗯,他確實是我的舊識……”
聽到蕭予綾的回答,小太監也不去辨別真僞,在這宮裡,爲人跑腿、領路是常有的事情,做主子的也從不會管制。他拿了錢,自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他將銀子放好,而後說:“王妃請隨奴才來,平陽縣子的宮殿離此不遠。”
蕭予綾頷首,跟着小太監走了不足一刻鐘,便到了一處宮殿,一眼看去,此宮殿正是廊腰縵回,閣樓連綿,正殿寶頂之上一顆宛如皎月般的明珠熠熠生輝。
想到周炳居住的宮殿離萬壽宮極近,加之宮殿氣勢磅礴,蕭予綾安暗想周炳的日子該是過得不錯。饒是如此,她仍舊不放心,又細細打量了宮殿四圍。只見紅漆高牆,色澤鮮亮,漆色純正。再看向牆角處,竟然沒有一簇雜草生長。這些,該是因爲宮裡下人十分照拂纔是。
她略略安下心來,看樣子,雖然是做了不自由的男寵,可起碼,周炳還算受人尊重,受到成帝的寵愛,所以下人才不敢怠慢他。
小太監見她站在宮牆外發呆,卻不進去,不由詫異問道:“王妃爲何不進去,要不奴才爲王妃去通報?”
蕭予綾搖搖頭,低喃:“不了,我就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她的反應,着實使小太監感到奇怪,明明已經到了,爲何又不進去呢?
面對小太監的費解,蕭予綾抿脣一笑,卻並不解釋。在這個世界上,她所在乎的人,在乎她的人,已經沒有幾個,周炳便是這僅存的幾人之一。
她寧願永遠不相見,也要周炳好好的活着。更何況,她如今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危險,即便成功,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她若見了周炳,只會徒增傷感,甚至還極有可能連累他!
她不能連累他,雖然一開始,她是想利用他來完成這個計劃。但,越是瞭解得多,越是知道於家背後的勢力,也知道其中的危險,所以她和他,終究不能相見。
她又看了看那座宮殿,問道:“敢問公公,平陽縣子可是住在主殿之中?”
“正是!這宮殿是陛下特意賞賜給縣子的。按理來說,縣子是不能獨住一宮的,但是陛下寵愛他,便給了他這份殊榮。就憑這份殊榮,就足以羨煞旁人了!”
蕭予綾頷首,對着主殿笑笑,好似對着周炳在笑。笑過之後,她難免生出蒼涼之感,自上次離別,她和他真就是相見難。一牆之隔,也無法走進去問候一聲,也無法從容說一句好久不見。
他臨別時的保證,言猶在耳,可她卻只能轉身離去。
過一會,她斂了情緒,對小太監說道:“我與南國夫人也是舊識,想去見見她,可好?”
“這……王妃在宮裡耽誤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她會意,忙將頭上的金步搖拔下,遞到小太監的手裡,道:“有勞公公了,我與南國夫人說幾句便走,不會讓公公爲難的!”
小太監自是有些爲難的,可看了看手裡明晃晃的金步搖,一咬牙,道:“好吧,王妃請隨奴才來,只是,現下時辰已經不早了,請王妃與夫人長話短說的好!”
“公公放心,我省得!”
這次,走了很久,方纔到達曲英的住處。蕭予綾看向面前的宮殿,與一年前相比,不能說是破舊依然,只能說更加衰敗,牆上的紅漆已經掉落得看出顏色了。
她嘆了口氣,看樣子,曲英的日子十分難過。
小太監見她發怔,以爲她也只是看看就走,誰知道她忽然扭頭,道:“公公,可否爲我進去通報?”
“王妃稍後,奴才這就去!”
沒有多大一會,便有一個宮奴隨着小太監走了出來。這個宮奴蕭予綾自是見過的,正是上次奉了曲英之命將她喚到此處的那人,聽說是曲英的陪嫁丫頭,所以對曲英十分忠心。
此時,小太監面上的神色十分古怪,卻因爲當着宮奴的面,不能多說,只是小聲對蕭予綾說道:“王妃,這個南國夫人你不見也罷,還是早些出宮去吧!”
蕭予綾細細一想,難道是曲英現在比起一年前更加瘋魔,剛纔嚇到小太監了?
思及此,蕭予綾蹙眉,若是曲英的神智真的有問題,那她的事情該如何進行?
不等她想清楚,那個跟着小太監出來得宮奴已經出聲道:“奴婢,參見定安郡王妃。”
“免禮!”
“請郡王妃入內,夫人正在廳中等候王妃!”
聽到宮奴的話,蕭予綾稍稍放心,對小太監說道:“勞煩公公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來。”
小太監見她已做了決定,不好再勸,只是再次囑咐道:“請王妃快些,不可耽誤了出宮的時辰。”
蕭予綾頷首,跟着宮奴往裡走。
待走到廳中,她一眼便見到坐在上面的曲英,此時的曲英,比之一年前好似衰老了十歲。面色枯黃不說,臉頰上更是可以用乾癟來形容,全然沒有一點雙十年華女子該有的活力和青春。
尤其是曲英那一雙眼睛,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眼圈青黑如墨,顯得陰鬱非常。蕭予綾看向她褐色的眼珠,甚至立刻聯想到了地蛇。那種她曾經見過的,生活在地下卑微無比,卻又陰毒無比的冷血爬蟲。
蕭予綾在打量曲英的同時,曲英也在打量她。半響,曲英笑了起來,怪聲怪氣的說道:“蕭予綾,你還敢來見我?就不怕我殺你嗎?”
蕭予綾一愣,曲英的開場話竟然和成帝一模一樣。難道說,她給他們二人的教訓,都是一般的深刻?
見她呆呆的站着不答話,曲英卻是發了瘋一般,一下從位置上面衝了下來,衝到她面前,掐住她的脖頸道:“你竟然敢欺騙我,你根本就是婦人,卻假裝自己是少年。你甚至、你甚至還誆騙我,說什麼郡王鍾情於然,你這個騙子,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曲英捏得實在是太緊,緊得蕭予綾根本無法*,她掙扎不開曲英的雙手,眼睛因爲缺氧而開始翻白。迫不得己,她提腳,狠狠揣着曲英踹去。曲英吃痛,被她踹倒在地。
她忙退後幾步,難受得咳嗽連連。待平靜下來,她也不上前攙扶曲英,而是以嘲諷的語氣說道:“我確實是婦人,可那又怎麼樣呢?除了我是婦人而外,我所說的話,都是實話!我和你,本該同命相憐才是,你爲何卻要與我反目相向呢?”
她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皆因爲她曾經說過的話大多無從查證,便也不懼怕曲英會懷疑。
曲英愣住,半響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咬牙切齒的說:“你說的是實情?明明你深得郡王寵愛,已經爲他誕下了子嗣,你還敢說你說的是實情?”
“哎……”聞言,蕭予綾長嘆一聲,而後頗爲哀怨的說道:“世人那樣認爲,是因爲不瞭解我,不瞭解郡王。爲何,你也那樣認爲呢?”
曲英見她這般模樣,有些想要相信她,但是記起從前她對她的欺騙,深思一會後,便狠狠說道:“蕭予綾,你本就是口蜜腹劍之人!我上了你一次當,難道你以爲我還會上你第二次當嗎?”
見對方態度比成帝還要堅決,蕭予綾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不過,棘手又怎麼樣呢?無論曲英變成什麼樣子,終歸是人,人性的弱點她必然具有。便如同靠着一張嘴巴縱橫六國的張儀一般,只要掌握了對方的弱點和願望,還怕事情不成嗎?
蕭予綾方纔這般想着,忽聽曲英幽幽說道:“這一年來,十分無聊,我拜讀了許多史書。剛好讀到一個戰國時期叫做張儀的人,他*在魏、楚、韓這些國家之間,利用諸侯們的矛盾和,憑着三寸不爛之舌挑起他們之間的紛爭,爲秦國謀得極大的利益。可偏偏這些諸侯們學不乖,上了他一次當,還是會上他第二次當,第三次當。最後,直到被秦國所滅,你說好笑不好笑?”
蕭予綾可笑不起來,曲英提高她所崇拜的人,定然是知道了她在仿效前人,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也不待她回答,曲英便幽幽嘆道:“我讀完史書,不得不感嘆,蕭氏婦人身爲女兒身着實可惜了!你若爲丈夫,定是當世張儀呀!”
蕭予綾聽出曲英話中的諷刺之意,訕訕笑,道:“夫人,謬讚了!”
“謬讚?”曲英說着,從地上站了起來,道:“是你太謙虛了,阿綾!以前常聽人說,人嘴兩張皮,翻進又翻出。我卻是不相信,見到你之後,可真正是讓我見識到,何爲出爾反爾的小人,爲何巧言令色的狡婦!”
面對曲英的諷刺,蕭予綾知道,過去那招哀兵之策是行不通了!她暗自肺腑,想到了前世的一句經典話語,沒有文化的隊伍,是沒有前途的隊伍。這個曲英,讀了史書,變得有了文化,也變得有些前途。
她胡思亂想間,曲英徐徐走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扣住,道:“今日,你既然來了,就別想從我這裡走出去!”
她忙回神,急急說道:“夫人請息怒,請聽我說,我這樣做,是有苦衷的呀!”
“閉嘴!我一句也不想聽你說!”
蕭予綾眼見她如此憤怒,心念一轉,趕緊掙開她的手,連連後退,大喊道:“夫人,切莫*行事。你今日要是殺了我,你也難逃一死呀!”
“我現在生不如死,你以爲我會害怕嗎?”
“可、可你難道不爲你曲家着想,不爲你的父兄着想?”
曲英愣住,蕭予綾趁此機會,拔腿便往外跑。
曲英見狀,忙道:“快,快攔住她!”
她話落,宮裡的幾個宮奴立刻圍在了門邊。
蕭予綾卻沒有因此停下來,她好似一頭慌不擇路的蠻牛,直直朝着一個宮奴衝撞過去。
宮奴欲阻攔她,兩人難免一陣拉扯,趁着這個空檔,蕭予綾故意將懷裡的聖旨扯了出來,好似根本沒有注意般,任聖旨掉在了地上,而自己將那個宮奴大力一推,便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待她跑了一會,見無人追來,這才停下來整理衣服。而後,又開始回憶劉蠻和阿金,每次她想起這兩個親人,便忍不住潸然淚下。這一次,也不例外,待她淚流滿面之時,她又急急跑了回去。
等她跑回廳中,果然見到曲英在看那成帝冊封於然爲後的聖旨。
見狀,她好似發了瘋,哭喊着,要上前去爭奪聖旨。好似,比起曲英的加害,她更害怕聖旨的丟失。
曲英如何會讓她得逞,忙令人將她攔下,道:“沒有想到,你不僅得到郡王的寵愛,也得到那個昏君的賞識!他竟然將如此重要的聖旨交給你!如今,聖旨在我手裡了,你以爲我還會給你?”
瞬間,蕭予綾的面容十分狼狽,往日裡的自信全然不再,一雙大眼中滿滿寫着惶恐二字,顫聲說道:“夫人恨我,要殺要剮我悉聽尊便!只是,還請夫人高擡貴手,不要誤了大事情,將這聖旨歸還於我!”
“我若是不還呢?”
她身體一僵,而後面如死灰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的對着曲英叩首,道:“請夫人高擡貴手,此事不止是綾一人之事,更關係郡王,關係到陛下,關係到周家的天下!”
蕭予綾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關係重大,曲英就越加開心。她入宮以來,好似被世間所有人遺棄一般。所以她恨,恨成帝,恨蕭予綾,恨世人,就連她曾經愛過的周天行也跟着恨上了!
聽到蕭予綾一說這聖旨關係重大,她細細一琢磨,便琢磨出了門道,遂十分肯定的說道:“聽聞郡王這次進京主要是爲了幫助陛下對付萬家,這冊封於家阿然做皇后,便是爲了拉攏於家一起對付萬家吧?”
聞言,蕭予綾倏忽擡首,好似對她猜中了陛下的打算而感到十分恐慌和震驚。
好一會,蕭予綾放佛渾身力氣都消失了般,吞了吞口水,卑微哀求道:“夫人,求你將聖旨還給我吧,這不是婦人之間的勾心鬥角,這是家國天下的大事呀!若是,這聖旨,被太后或者皇后知道,怕是不僅我和夫人要倒黴,就是陛下和王爺,也不能全身而退呀!”
曲英的雙眼,因爲蕭予綾的話而驟然亮了起來,她又細細打量了蕭予綾一眼,道:“今天,我暫且不殺你!我要讓你回去後,因爲今日的失責而被衆人所遺棄,要讓你被你的夫婿,被你的主子,一同遺棄!”
“夫人,求你……你這般做,陛下不會饒了你的!”
“你以爲我害怕?哈哈哈……”曲英仰天大笑,而後面上表情猙獰的說:“你們讓我不好過,如今,我要讓你們所有的人都過不好!”
說完,她又道:“你們,將這個婦人給我扔出去!另外準備一下,我要去拜見太后和皇后!所有人欠我的,今天都要還回來!”
隨即,蕭予綾被幾個宮奴用力拖着往外走。她卻並不配合,而是不斷的掙扎、嘶喊、求饒。
顯然,她的求饒和嘶喊,不但沒有令曲英心軟,反倒令她更加的開心,笑得也就更加的大聲。那聲音,在這空寂的宮殿迴廊之中,久久迴旋。
幾個宮奴,一直拖着她,好似拖一條死狗般到了宮殿門口。
正在門口等候着的小太監見狀,嚇了一跳,忙喝道:“爾等大膽,竟敢對郡王妃無禮!”
宮奴們根本不搭理小太監,將哭得死去活來的蕭予綾往地上一扔,便扭身走了回去。
小太監忙上前攙扶蕭予綾,見她雙眼都哭紅了,且髮髻凌亂、鳳冠歪斜,模樣已經不是狼狽二字可以形容。
小太監因爲拿了她的銀子,對她便有幾分好感,遂憤憤道:“她們竟敢如此對待王妃,王妃定要將此事告知王爺,讓王爺在陛下面前參這些奴才和她們的主子一本!”
蕭予綾此時心裡高興,因爲願望終於達成而感到高興。她本就是爲了利用曲英將聖旨之事告知萬太后和萬皇后,從而挑撥起萬家對付於然,卻因爲曲英讀史書而不得不臨時將誘哄和拉攏的計策改變,可目地終歸是達到了。
她搖了搖頭,站起身,整了整易容,道:“算了,南國夫人和我之間有點誤會,此事不過是小事,不值得一提!”
說着,她便拔腿往外走去。
小太監見狀再次不解,卻也不再多言,畢竟受了委屈的人是她,她都不介意,他身爲一個跑腿的奴才就更加不會在意了。
直到出了宮門,看見張頭四顧的秀荷,蕭予綾方纔露出了笑容。進到馬車裡,輪轂緩緩轉起來,她便再也忍不住,張嘴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秀荷莫名其妙。
更令秀荷莫名其妙的事,她笑着笑着,竟然哭了起來,哭得好似十分傷心。
秀荷想勸她,卻發現根本勸不住,她只是哭,一個勁的哭。那種哭聲,裡面帶着悲慟,卻也帶着願望達成的滿足。
一時間,秀荷被嚇住,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看着她。
她也不管,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多久了,多久了?從阿蠻和阿金死去後,她一直緊繃着自己的心絃,一直逼着自己苦心經營。如今,如今,她終於做到了,終於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