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予綾睡醒時,全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扭了扭睡得太久有些暈的腦袋,懶洋洋的看向窗外,見到院裡被太陽斜射拉長的樹影,心肝一抽,頓時清醒過來。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梳洗後便匆匆向迎旭院趕去。
周天行命她午飯時到院中侍候,她卻睡過了頭。他本就對她有諸多的不滿,若是他此番不高興,以這個時代萬惡的制度,怕是……性命難保。
她恨不得腳踩風火輪,一溜煙趕到周天行面前。行至迎旭院門,未看清前方有人,狠狠與之撞上,只聞‘哎呦’一聲,對方被她撞倒在地。
她定睛望去嚇了一跳,被撞的人是周天行的貼身婢女名喚碧流,據說是先皇后給周天行定下的陪牀丫鬟,平日在王府內也多有主子的架勢,行事多是飛揚跋扈。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撞倒誰不好,怎的撞到了一個難纏又有些地位的潑婦呀!
蕭予綾恨不得捶胸頓足,忙上前攙扶對方,道:“告罪,告罪!嶺行路匆忙,撞到了姑娘真是罪該萬死!”
碧流近來多有不如意,又被人迎面撞倒,頓時惱怒起來,待看清楚罪魁禍是蕭予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一個小小的侍從而已,也敢衝撞我?”
蕭予綾無語,心知碧流定是在別處受了氣遷怒於她,卻不得不壓着怒意賠禮道:“是嶺不對,嶺衝撞了姑娘,望姑娘恕罪!”
哪知道,她越是低三下四,碧流越是不饒,最後竟然拉住了她,硬要到周管家那裡去討個說法。
蕭予綾着急,她這已經曠工多時,要是再耽擱下去,指不定周天行怎麼責罰她!思及此,她顧不上那麼多,只得邊掙脫碧流,邊道:“姑娘放手,請放手!王爺還等着我去回話,請姑娘先饒過我,我稍後自會去向管家領罰的!”
蕭予綾的話本是個說辭,在碧流聽來卻是譏諷,想她碧流在府中地位不上不下,做不了一般的婢子卻也成不了主子,本就委屈萬分。現下倒好,一個剛剛進府的毛頭小子也敢用王爺來壓她,這口氣她如何能咽得下去?
想着,她使勁一扯蕭予綾的衣袖,蕭宇嶺又忙着掙開她,只聽得‘唰’的一聲,蕭予綾的衣袖被撕了開去。
這下,兩人都怔住。
剛巧此時,王府一干幕僚經過,親眼見到碧流潑婦一般拉扯蕭予綾,紛紛蹙眉。郭橋率先出聲怒道:“大膽婢子!竟敢如此無禮!”
這一喝,喝得碧流慌了神,卻強自鎮定道:“公誤會,奴婢被這侍從衝撞,因而想教……”
不由她說完,另一個幕僚又是一聲大喝,斥責道:“你一個小小的婢子,也敢談衝撞二字?”
這一下,碧流無措。明君賢主皆愛才,定安郡王尤其如此!若是隻對付一個侍從,她碧流倒是無畏,可若是這些食古不化的幕僚們多嘴,她豈不是要被責罰?
想着,她只得硬着頭皮道:“諸公,聽我一言,我不過是代王爺管教下人……”
哪知,她不說倒也罷了,一說,衆人更是憤怒。
周天行剛纔已經宣佈蕭予綾是他的執筆郎,那以後,蕭予綾便也是幕僚中的一員了!
當今天下,作爲幕僚之人,都是出身與顯赫二字無關、卻有些本事的人。往往,都會在被主人賞識之前遭人白眼,有時候,胸懷大志,卻不一定能做個執筆郎!
定安郡王的執筆郎,他們認爲已是顯赫地位的開端,在碧流口中卻成了一個下人,如何不令他們惱羞成怒?
其中,高茂最先跳出來,大呼道:“走,諸公與茂一起進諫王爺,讓王爺處置這個大膽的奴婢!”
話畢,大夥紛紛響應。
“我等定要稟明王爺,令王爺殺了這個口出無狀的婢子!”
“對!王爺英明,定然不會姑息一個靠着姿色飛揚跋扈的婦人!”
……
七嘴八舌間,蕭予綾和碧流已經被衆人連推拉着到了周天行的面前。
周天行坐在座位上,聽完衆人的話後,頷道:“如此說來,碧流之言侮辱了天下文人,確實該死!”
碧流聞此言,雙腿一軟趴在地上,鶯鶯啼哭道:“王爺,奴婢從十二歲開始侍奉您,到今日已經八年有餘,望王爺看多年的主僕情分上,饒了婢子這一次吧!”
蕭予綾環視周圍衆人,現大家對碧流的話很是不屑,隨即明白,這個時代的男人根本不把女人當做人!
他們要處置碧流,未必是爲她蕭予綾打抱不平,多半是碧流的話傷到了他們讀書人可憐的自尊。而且,他們需要向世人證明,在這定安郡王府裡,他們的才識被王爺所賞識,他們的地位不容忽視,他們可以一句話決定王爺侍女的生死!
有了此認知,蕭予綾再看向碧流,倒是生出了一些憐憫。這個女人,剛纔說她從十二歲就開始侍奉周天行,按照常理來說,這樣的侍奉應該是身和心的雙重侍候吧?就不知道周天行會怎麼做,會爲了謀得一個禮賢下士、不沉溺酒色之名而殺了碧流嗎?
她想着,不由擡向周天行望去,剛好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忽然有點憤憤不平之感!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也下得去手!
周天行見她雙眼之中兇光乍現,不由愣住,隨即若無其事的扭頭道:“諸公的話皆有道理!不過,本王以爲,此事到底是讓阿嶺受了委屈,如何處置碧流的事情也還是由她決定吧!”
周天行的這個說法,令大家滿意,王爺果然是重視他們這些幕僚的,肯爲了他們的話而捨棄一個侍奉了他多年的婢女!
至於蕭予綾要如何處置碧流,大家除了好奇而外,倒是不太關心了。
感受周圍的人將視線放到她的身上,蕭予綾明顯有些不自在,斜睨周天行一眼,再看向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碧流,頓感頭大如鬥。
地球當真太危險,不小心走路撞了人,也能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呀!
要是不處罰碧流,這些幕僚們怕是從此看低了自己;要是處罰碧流,碧流到底是周天行的女人,他又怎麼會無動於衷呢?難保以後不給自己無數的小鞋穿,更甚至,找到了自己的錯處就讓自己的腦袋搬家!
他讓她處置,只怕也是不好明着饒過碧流,所以纔會將燙手的山芋拋給了她!她要是真的如同這些憤青似的幕僚們一般犯傻,那可真是斷了以後的路了!
想着,她雙手一拜,道:“嶺以爲,她剛纔口口聲聲說要教訓嶺這個下人,不如……便讓她做嶺這個下人的下人吧!”
話畢,諸公紛紛大笑,有人甚至出聲讚道:“阿嶺果然少年天性,率真得很,率真得很呀!”
“是呀,是呀,自古賢士名流都是率性而爲,阿嶺心善卻又不姑息,甚好甚好!”
“請王爺準阿嶺所說,就讓這個婢子做阿嶺的下人吧!”
……
周天行顯然有些吃驚,若有所思的打量她,半響才頷道:“阿嶺,確實是心善、率真之人!既然阿嶺開了口,本王豈有不準的道理?”
說着,他扭頭對碧流道:“今後,阿嶺便是你的主子,你若是再有不敬之處,便只有以項上人頭來向她謝罪了!”
碧流此番算是劫後餘生,剛纔諸公的兇狠架勢和周天行的說法已經讓她以爲自己必死無疑,未曾想到居然峰迴路轉,蕭予綾給了她將功贖罪的機會。
她當即跪爬到蕭予綾的面前,道:“碧流謝過小公子的不殺之恩,小公子留了碧流的命,碧流以後定然竭力侍奉小公子。”
蕭予綾苦笑,撿了這麼一個人在身邊,也不知道會不會是養虎爲患。一個女人十二歲就跟着一個男人,眼看着到了二十歲,沒有混得半點好處也就罷了,還淪爲了下人的下人,這般境遇擱在身上,有哪個女人會就此善罷甘休?
她還是早早想個法子,將碧流退還給周天行吧!
衆幕僚眼見着目的達成,紛紛告辭,一時間,屋裡只剩下周天行和蕭予綾,還有一個仍然在暗自流淚的碧流。
原以爲四下無人,周天行會囑咐碧流兩句,哪知道,他看都沒有看向碧流,而是徑直跟蕭予綾說道:“這個婢子是本王母后在世時爲本王挑選,平時本王見她乖巧、聰慧便沒有多加約束,未曾想竟然養成了她蠻橫跋扈的性格!若是,你喜歡她便留着用,若是不喜歡,便找個名頭將她送出府去吧!”
此言一出,碧流忘記哭了,蕭予綾忘記回話了,都愣愣的看向周天行。
尤其是蕭予綾,她心下忐忑,不由問道:“王爺的意思是……”
周天行擺了擺手,不甚在意的回答:“本王沒有什麼意思,你高興便好!”
周天行一句無心的話令蕭予綾頓時警覺起來,多年的職場經驗告訴她,但凡領導說沒有意思的時候,背後定然隱藏着一個需要下屬仔細揣摩的大意思!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作答,更不知道是該將碧流踩在腳下,還是供奉案上!
周天行斜睨她,將她一雙黑眼珠滴溜溜的轉,不由好笑,道:“阿嶺雙眼如狐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