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寨城牆上,任福手按女牆看着外面的党項軍營,神色嚴峻。從昨天開始,城外党項大軍開始撤通,軍營明顯少了很多。只是這到底是党項精銳,撤得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任福不打算去追。他已經得到了葛懷敏帶兵西來的消息,並派人前去聯繫,告知他按照徐平軍令,這一帶的兵馬都歸他節制,讓葛懷敏帶環慶路的兵馬駐天聖寨。只要守住了天聖寨,元昊從東邊山中去韋州的道路就被堵住了。隴右軍再佔住北邊的蕭關,葫蘆川裡的這支党項大軍就成了甕中之鱉。
這是千載給逢的好機會,如果真能剿滅元昊,任福將達到自己從軍生涯的高峰。
正在這時,小校劉進快步登上城頭,向任福叉手唱諾。
任福頭也不回,問道:“軍令送與葛四廂了麼?他如何回話?”
劉進有些爲難,猶豫了一下才道:“軍令是送到了,不過——不過小的初時是沿着去沒煙峽的道路到天聖寨,撲了一個空。等到回來,纔在定川寨見到葛廂使——”
“什麼?他什麼時候去的定川寨?誰讓他去定川寨的!”葛福猛地轉過身來,一雙虎目瞪着劉進。“從一開始,環慶路王招討的來書,就說是讓葛懷敏去天聖寨,這廝如何敢違背帥臣節度,擅自帶兵到定川寨去!”
劉進不敢說話,等任福的怒氣壓下去,才道:“小的把軍令送與葛廂使,也是如此與他說的,告知他大帥要環慶路兵馬去守天聖寨。葛廂使說,此一時,彼一時,現如今番賊膽心已喪,正該戮力同心,諸軍合兵一處,滅昊賊於鎮戎軍城下。”
任福閉上眼睛,胸膛起伏,過了好一會,纔出了一口氣,沉聲道:“環慶路一共來了多少人?他帶多少兵馬去定川寨?”
劉進道:“環慶路共來了兩萬六千餘人,葛廂使帶了捧日、天武的三千騎兵,又從隨行駐泊禁軍中湊了些人手,一共是六千騎兵。”
任福覺得頭大如鬥,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葛懷敏所帶兵馬不多還是小事,關鍵是他去的是定川寨。定川寨在壕溝之外,一旦被党項大軍圍住,自己要去支援還要先越過壕溝,相當不方便。
想了好一會,任福才無奈地道:“昊賊番是傾巢而出,兵馬最少也有七八萬,三川寨外也不是他的全部兵馬。葛四廂如此冒冒失失趕到這裡來,豈不是給番賊送肉?定川寨絕不可守,此不須贅言,否則定然凶多吉少!”
說完,轉身看了看寨外少了許多的党項大軍,又看了看天色,才道:“你去招集寨中將領,到官廳議事。還有,派人去鎮戎軍,請耿參軍一起過來議事。”
劉進叉手應諾,急匆匆地去了。
三川寨離鎮戎軍只有不足二十里路,相當近便。元昊圍城的這些日子,耿傅一直從那裡派兵過來支援,兩城之間一直有聯繫。葛懷敏可是管軍大將,身份貴重,任福不敢置之不理,只好把耿傅叫到自己這裡來,一起商量個辦法出來。
傍晚時分,耿傅帶了一千騎兵,從鎮戎軍殺進三川寨裡來。城外的党項軍隊正在陸續撤去,一路上倒是沒有遇到什麼阻攔。
進了官廳,與一衆將領寒喧畢,衆人落座。
任福開門見山,對耿傅道:“這個時候請參軍來,非爲別事,實因環慶路副都部署葛四廂領來援。他本應該把守天聖寨,不知何故,卻帶了六千騎兵去了定川寨。”
聽了這個消息,耿傅不由皺起眉頭:“天聖寨離定川寨一百餘里,他如此做,豈不是把那處寨子棄了不守?前些日子環慶路王經略來書,說是派兵把守天聖寨,葛四廂此行是不守軍令,他意欲何爲!”
任福嘆了一口氣:“他想做什麼,等我們見了面再問,若是私自違帥臣節度,自有朝廷處置。現在難的,是我們不能放任他在定川寨不管,實在難辦。”
離開渭州的時候,任福自己也不止一次違背了韓琦的佈置,耿傅一說葛懷敏違背了帥臣安排,他也心虛。帥臣是文官,帶兵的武將天然對他們不信任,任福就是信不過韓琦的安排才一路上賭氣,不時走與韓琦安排的不一樣的路線。徐平已經用戰功證明了自己,當韓琦把指揮權交給他的時候,任福便就乖乖聽命了。
搖了搖頭,任福道:“葛懷敏到天聖寨,現在難處有二。一是他帶大軍離了天聖寨,那裡無人把守,形如虛設。倘若昊賊突然北去,由沒煙峽以東去攻天聖寨,一旦得手,則有道路前去韋州,樞密院的安排便就落空。第二個,定川寨雖然離此處和鎮戎軍不遠,但卻在壕溝之外。如果昊賊突然以重兵圍了那裡,再把壕溝的橋毀掉,我們不好救援。”
耿傅沉聲道:“葛四廂是管軍大將,不容有失!天聖寨且先不管,那裡終究是山間的道路,不利大軍行進。如果昊賊真地從那裡逃竄,我們緊緊追上就是,未必就跑得了他!”
想了想,又道:“如果隴右真能攻破西壽,而後東取蕭關,則定川寨沒半分用處。我看不如這樣,讓葛四廂帶着那裡的兵馬撤到鎮戎軍,我們合兵一處,番賊便沒有辦法!”
任福不由地苦笑:“這便是第三個難處。昊賊帶着天都山兵馬傾巢而出,兵力數倍於我們,能讓他無計可施全賴依城寨而守。讓葛四廂來鎮戎軍,一出城寨,正好給了番賊圍住他的機會。沒了城寨,他又能堅守幾時?而我們帶兵去接,要帶多少人?不在寨內,我們哪怕是把兵力全帶出去,也還是兇險萬分。”
耿傅眉頭深鎖,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來。党項軍不善於攻城,只要有一座寨子,便可以與他們周旋。而一旦出城與番軍野戰,他們仗着人數優勢,一切就不好說了。
也不是說任福管的兵馬一定打不過元昊,真正對陣,也難說勝負。不過那樣必然會遭到重大的損失,更重要的是把元昊堵在天都山前的謀劃就落空了。作爲管軍大將的葛懷敏任福不得不救,不然再失一位管軍,朝廷受到的打擊太大。但圍殺元昊更是難得一見的好機會,不能因爲一個葛懷敏,把這個機會浪費掉。
任福左右爲難,左思右想,最後只能對耿傅道:“不管如何,還是堵住元昊爲重!這樣吧,我帶兵留在三川寨,同時照應鎮戎軍,參軍速帶兵馬從山間小路去天聖寨。如果葛懷敏那裡遇險,我自會派兵前去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