閤門那裡又是李璋當值,見徐平過來,驗過詔旨,便帶着他徑直到了崇政殿。
今天是議政,聖旨召見,不是獨對,程序便簡單得多。
進了崇政殿,徐平用眼角餘光一掃,發現兩府的人基本到齊。還有自己的上司三司使程琳,旁邊幾位翰林學士,獨獨不見風頭最勁的臺諫官員。
上前見罷了禮,趙禎道:“賜座。”
徐平見所有人都是坐着議事,也不矯情,在最下首坐了下來。
便殿和偏殿議事都比較隨意,不像早朝,一般人沒練過還真站不下來。
徐平坐下,趙禎看了看最上首的呂夷簡,沉聲道:“徐平,今日召你來,爲你在邕州多年,民政軍政諳熟。今廣南西路和邕州都上奏章,議論日後邕州管治,你備顧問。”
徐平起身回是。
徐平坐下,別人就不再管他,依然繼續先前的討論。看樣子,他今天來還真是備各位宰執大臣顧問的,還沒有資格參與討論。
館閣是朝廷儲材之地,很多朝政皇上都會特意讓他們參與討論,徐平頭上畢竟帶着直史館,就是拋開他前邕州主事人的身份,來的也並不突兀。倒是把他的角色限於顧問,而不參與實際討論,顯得有點欺負人了。
兩府之中,除了樞密使王曙身體不適請假,其他人全部到齊。
徐平靜靜聽了一會,已經明白今天討論的內容。自他在邕州行括丁法,又進佔門州、諒州,平定廣源州,邕州一地方圓近千里,治下戶口數十萬,在邊疆之地作爲一個州已經過大,必須分而治之。但怎麼分,樞密院和中書門下爭執不下,互不相讓。
在座的人基本分爲三種意見。中書以呂夷簡爲首,認爲不必太過更張,只需把幾個重要地方升爲州軍,選得力的人任長貳就好。樞密院則堅決認爲這樣不足以應付邕州目前的形勢,既不利於守成,也不利於開拓。主張在邕州之地加上欽、廉兩州建一軍事路,選朝中大臣爲帥臣,調禁兵前去,選宿將爲部署,向南開拓。
因爲邕州蔗糖務屬三司,而當年徐平就是藉助蔗糖務開拓邕州,三司使程琳便也被叫來參與討論。程琳到來,便形成了第三種意見。邕州原地升幾個州軍必不可少,但依然以原來徐平的辦法,以蔗糖務爲本,統合各地方,以大臣提舉蔗糖務,向南併吞交趾。
在部門地位上,中書門下處於絕對的優勢,但邕州屬邊地,樞密院也毫不鬆口,相對程琳就顯得勢單力薄。但態度卻屬程琳最激進,甚至說出自己可以暫不任三司使,到邕州去提舉蔗糖務,幾年之後必把交趾郡縣其地。
三司實權過大,雖然隸於中書門下,但還是經常出現宰相控制不住三司使的情況。讓三司主持收復交趾,事情一旦成真,兩府只怕就要變成三府,宰執再也控制不住三司。針對程琳,中書和樞密院又聯合起來,一起壓制三司。
至於翰林學士,只是幫着出出主意,並不參與形成決策。
徐平冷眼旁觀,再加上這些日子對政局的瞭解,大至也就明白了目前殿中的陣營。
中書門下,次相呂夷簡爲首,參知政事王隨和宋綬一向依附於他,他們三人是中書爭執的主力。出面爭論的又是兩位參政,呂夷簡話比較少,但都是在關鍵時候,給兩人以有力的支持。首相李迪和參知政事宴殊相對比較沉默,但也沒拖呂夷簡的後腿。
樞密使王曙未到,樞密院就先輸了幾分氣勢。三位副使,王德用是武將,雖然威名遍天下,但爲人一向謹慎,這種事情基本不開口。另兩位副使李諮和蔡齊,都是從三司使的位子上升爲宰執,其中李諮還收過徐平的白糖鋪子。李諮和蔡齊都以吏幹聞名,更重要的是兩人都不結黨,而且做事有主張,咬死了不讓步。
程琳雖然勢單力孤,但與李諮和蔡齊的部門情分仍在,兩人雖然站在部門利益上反對程琳,個人感情上還是更親近一些。
三位翰林學士,章得象一向與呂夷簡親近,說話也多是偏幫他這一邊。另兩位馮元和盛度比較獨立,態度其實與首相李迪相近,各不相幫,實事求是。
這種局勢,其實就是前幾年呂夷簡一黨與太后一黨的繼續,不過是太后一黨已經倒了,趙禎找了一些前些年不阿附不結黨的大臣來頂了太后一黨的位置。從人數上,自然是呂夷簡處於下風,但他那一派的人團結,勢頭上反而佔了上風。
當然此時朝中還有另一大勢力,就是以孔道輔和范仲淹爲首領的臺諫勢力,但這種具體施政的決策沒有讓他們參加,他們只要把好用人那一關就好了。
幾位宰執大臣吵得口乾舌燥,還是各執己見,沒個結果。
趙禎無奈地讓衆人停下來,看着徐平道:“徐平,諸大臣的話你也聽得明白,可有什麼要說的?邕州你主政多年,此等政事你當另有發明纔是。”
徐平起身,小心答道:“朝中大事,微臣地位卑微,不敢妄言。不過,方纔聽諸位上官所言,多對邕州地理人情還有模糊不清之處。邕州邊地,山川起伏,漢蠻雜處,不能以中原州縣來看那裡。朝廷大政,一定下來就關乎那裡數十年安定,還是謹慎得好。”
趙禎心裡暗暗出了口氣,這位朝廷新貴與自己關係匪淺,又立有大功,最近擢升太速,偏偏與自己一樣年輕,生怕少年銳氣,說出不得體的話來。趙禎知道自己年輕,國家大事一般不敢自己作主,多是召集羣臣商議,以朝廷大臣的意見爲主。聽徐平這番話說得謹慎,也突出了自己熟悉當地情況的長處,纔算放下心來。
趙禎看看坐着的諸位宰執大臣,對徐平道:“既然如此,你便講一下邕州地理,務必簡明扼要,讓諸大臣心中有數,再做定奪。”
徐平應諾,左右看看,對趙禎道:“陛下,急切之間,單憑一張嘴也說不明白。還請賜些紙墨過來,我在紙上畫出山川,纔好講得透徹。”
“也好,暫先罷議,諸大臣用些茶湯。徐平,你便到那邊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