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殿試唱名,徐平侍立兩側,聽到李覯位列一等二十八名,出了口氣。
這是皇上趙禎親政之後的第一次科舉,極爲重視。對這些新進士的期望也高,授官之優厚算是達到了一個高峰,高於天聖進士,也高於之後的歷屆進士。
今年進士與天聖八年一樣,共分五等,與徐平當年的六等略有差別。
狀元張唐卿,榜眼楊察,第三名徐綬,都爲將作監丞,通判大州。
四五名苗振和何中立,授大理評事,節度籤判。
第一等的六名及六名以下,皆授秘書省校書郞,知縣。李覯剛好在這個層次,一出仕就任親民官,而且本官是京官,雖然是最低級的京官,也算是很不錯的起點。
其後的二等爲兩使職官,三等初等職官,四、五等爲試銜、判司簿尉,都是選人。
與當年徐平的天聖五年進士相比,多了四五名的節度籤判,但後邊的一等進士本官比當年文彥博等人的大理評事低。因爲天聖二年的時候趙禎在孝期,未進行殿試,是以省試名次定等第,所以天聖五年他第一次殿試的進士授官也優厚。
但以徐平前世那不多的歷史知識,看遍這屆進士的名字,竟然沒有一個有印象。這與天聖年間三屆進士人才濟濟的情況形成了極大反差,徐平都有些不太敢相信。或許這纔是歷史的常態吧,大部分進士其實都默默無聞,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本就是極少數。
被徐平很看好的張方平沒有參加這屆科舉,而是全力準備四月的制科考試。制科與進士科的考試要求有很多不同,像富弼那樣可以在兩者之間隨意切換的人物,多少年都出不來一個,不能作爲正常現象。
唱名結束,新進士還有授袍笏和伏閤謝恩的儀式,徐平這些人便提前出了崇政殿。此後一個月內新科進士的好多儀式都要徐平這些人蔘加,壯壯朝廷聲勢,也給新科進士們做個榜樣。這些慶祝儀式都是慶祝的人很盡興,圍觀的人很無奈。
今天徐平就感覺出來了,這種時候站班真不是個好差使,看着新科進士們激動萬分的樣子,圍觀的官員卻早已沒有了這份激情。想起自己當年還算是個冷靜的,唱名的時候還是激動得心怦怦直跳,現在卻早已沒有了那份感受。
李覯家窮,來京城的時候只是向親戚朋友們借了路費,接下來的謝恩銀和期集的費用他是掏不起的,全部都着落在徐平的身上。出門的時候,徐平給了他一百多兩銀子帶在身上,算作今天的花銷。沒有徐平的支持,李覯得到處去借貸了。
除了李覯,這屆進士還有兩個人,徐平受別人所託加以照拂。
一個是狀元張唐卿,韓琦託過徐平。張唐卿是青州人,在韓琦中進士之後通判淄州的時候曾去拜訪,深得韓琦賞識。如今天聖五年的進士,徐平的官位已經高高在上,有足夠的能力提攜別人了,同年們有這種事情,基本都託到徐平這裡來。
另一個是文彥若,文彥博的同父異母弟弟,中的是第三等,當初授初等職官。雖然文彥博的父親文洎此時任三門白波發運使,也是中等官員,但比徐平這樣的侍從近臣還是差得太遠,在朝裡並不能說上什麼話。
此時的文彥博以太常博士通判兗州,是徐平多少年前任的官職了,還沒有得到召試學士院的機會,比帶着館職任開封府推官的韓琦都還有些差距。而另一個同年包拯,此時還在家裡奉養老母,沒有出仕。狀元王堯臣守喪,趙概知洪州,趙諴知汝州,吳育通判蘇州,這就是天聖五年進士中的佼佼者如今的現狀。
徐平以右司郎中,龍圖閣待制任鹽鐵副使,遠超出衆人之上,是當然的核心。
范仲淹與徐平並肩走在一起,出了東華門,對徐平道:“雲行前天上了在開封府新設營田務的札子,隸三司屬下。事情雖然可行,但營田務向來都隸州縣,現在轉隸三司,是否有些不妥當?”
徐平道:“範待制這話說得有些差了,地方的營田務雖然歸州縣管,但賬籍考課一向都在三司。無非是三司不管地方,委託州縣管理罷了。開封府屬縣都離京城不遠,三司可以直接管轄,委託地方反而不便。再說開封府事務繁雜,不管是開封府衙,還是諸縣鎮公事提舉司,都沒有那個精力辦這件事,還是不麻要煩他們的好。”
范仲淹點頭:“這樣說也有道理,那租稅怎麼辦?”
“既然不隸地方,租稅自然是比照民田一樣照交,不讓開封府虧了租課。不過差役就免了,地方上這也是客戶,不服勞役的。”
以前的營田務都在外地,本就是由知州知縣兼着提舉,收入也直接算到地方收入,三司只是記賬而已,也沒有什麼賦稅差役的問題。在開封府直接由三司管理,土地是開封府的土地,收不到稅對開封府的官員考課不公平。當然徐平也可以直接免營田務的稅,不過是三司從賬上給開封府抵了就可以,但那樣對營田務的官員不好考覈,還容易形成獨立王國,想來想去還是一樣交稅。這樣一來,多了地方官府的監督,管理也不麻煩。
事爲之防,曲爲之制,是大宋的祖宗家法,很少給官員專權的機會。就是當年徐平在蔗糖務,也是有韓綜這個同提舉,他是負有監督責任的。這種做法的好的地方,也有掣肘太多不利天官員做事的地方,有利有弊。
范仲淹沉吟不語,不服差役,雖然法律上有道理,但總是對地方不利。一旦官方的營田務佔地太多,地方財力物力難免受到影響。但既然是官方的營田,沒有點優惠政策也說不過去,徐平答應一樣交租稅,已經不容易了,再多說就有點過了。
此時的東華門外已經人山人海,滿城百姓都出來看狀元遊街,騎馬也騎不成。徐平和范仲淹便乾脆與其他學士一起步行,馬讓隨從牽了,從別的道路繞到宣德門外去。
看着周圍的人羣如同瘋魔了一般,擠來擠去,也不知道擠到前面要幹什麼。更有那些豪門大族,眼巴巴地等在東華門外,看能不能撈到個現成女婿。
李覯也還未婚娶,本來他母親的意思是這次如果不中第,回家就要娶妻生子,老老實實跟他父親一樣過耕讀傳家的日子了。現在一朝高中,娶妻的選擇對象可就不同了。
徐平想起當年自己中進士,也是一樣情景,不由好像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