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回來,有一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坐在我家門口那塊青石板上等我。
他就是村裡的怪老頭兒,剃頭匠。
剃頭匠嫣嫣的神態,悶坐在青石板上貌似等我很久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一個勁的吧嗒吧嗒葉子菸。
打小我就從奶奶口裡得知剃頭匠是一個古怪的怪老頭。
剃頭匠的名字奇葩,叫苟老實。
苟老實是在後來入駐怖寒鎮的,初來時,打赤腳、除了一對眼珠子骨碌碌轉動露出黑白色瞳仁外,渾身上下跟剛剛從煤窯裡出來那樣黑乎乎的。
是爺爺收留了他,並且讓奶奶弄一大鍋熱水給他洗澡。
苟老實脾性很倔,感激涕零爺爺的收留,卻拒絕洗熱水澡,執意要去河水裡泡一泡。
爺爺說不知深淺焉能活命?
這樣苟老實只能老老實實的在我家空屋子裡泡澡。
奶奶跟爺爺一樣心眼好,對苟老實的來歷纔不會過問,並且熱心的幫他找了一處僻靜的地,喊幾個人蓋了一棟簡陋的茅草屋。
爺爺那會以爲苟老實只是打這路過,歇息一下也許會離開的,沒想到他呆在那茅草房一呆就是幾十年。
平日裡以剃頭爲主,在他那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剃頭房裡,掛了一個牌匾。
在平時牌匾是背面對外,在7月份牌匾有字的那面對外。
爺爺說那是苟老實的規章制度,7月13無論是天王老子去找他剃頭,他都不會接待。
苟老實在後來跟爺爺混熟了,就言稱自己是從廟子來的俗家弟子。
爺爺奶奶過世苟老實沒有來家裡看看。
爸爸媽媽出事,苟老實還是沒有來家裡看。
按照我們小孩子的想法,苟老實就是一忘恩負義的人。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兩個人默默無語就那麼無聲的對視着。
我心裡在問;現在他來幹什麼?
近距離我能數得清苟老實臉上的皺紋,他皺巴巴的臉就像老樹的皮;脖子上,臉上皺紋的皺褶裡全是汗水,不用湊近了看,晶亮晶亮的跟剛剛推了石磨使了好大的勁那樣子。特別是眼角下那一顆黑痣,有點奇怪,好端端的冒出兩黑,一白的毛髮。
我站在他對面,有一種不可抑止的衝動,很想很想一把扯斷他黑痣上的雜毛。
“你來幹什麼?”我的聲音帶着怒意、恨意、還有鄙夷。
苟老實略微侷促的站在那裡,臉上笑容看起來多少有些僵硬,不過他還是努力用以前那種口吻對我說道:“沐風,我來看看你。”
聽他這個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說辭,我心裡一陣厭煩,一陣風似的加快腳步從他身邊經過進屋然後返身把門重重的關上。
我安靜的坐在堂屋裡。
在堂屋一左一右掛着爺爺跟奶奶的遺像,在左右側面掛着爸媽的遺像。
深深沉入思念之苦中的我,不知道苟老實走沒,不想過問,也懶得理會。
黃昏來臨,鳥雀歸巢;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一座在怖寒鎮不起眼的四合院顯得有幾分憔悴和淒涼。
而這略顯憔悴的院子裡,就我一個人獨自面對周遭死氣沉沉的氛圍跟四雙詭異盯着我的眼睛。
即便是自己的親人,盯久了那遺像,也感覺不對勁……
我覺得爺爺、奶奶、還有爸媽從遺像中走了下來。
他們臉上帶着奇怪的表情,紛紛伸出手來拉我。
“沐風,來吧,跟我們走……”
哐啷一聲巨響,把我從患得患失的遺像幻象中拉回現實裡。門口傳來苟老實揮動巴掌拍打房門的聲音,我木訥的扭頭看向房門,惱怒的吼道:“死老頭你想幹嘛?”
“你想知道真相嗎?來河邊等我。”嘶啞,也詭譎的聲音不是苟老實!是誰在門口拍打?想想那個無頭垂釣人,我心裡就發憷,是那種來自內心的寒顫,跟剛剛產生的視覺恐懼感不一樣。
“你是誰?”門口沒了聲音,好似剛剛根本就沒有人說話跟拍打聲。我繼續的邁動腳步,警惕、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把頭貼在門上,聆聽了好一會才果斷的拉開門。
開門一看,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暗黑中門口一明一暗的火苗,是坐在青石板上苟老實嘴巴上的菸捲。
我左右看看,再看向苟老實“你剛纔拍打我的門?”
苟老實貌似很無辜的樣子擡頭順着我剛纔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正常不過的嗓音問道:“我沒有拍打你的門,一直就坐這。”
別看苟老實面容蒼老,但是聲音卻是中氣十足,鏗鏘有力。
單是聽聲音,不看容貌,應該不會猜測到他是這一副樣兒跟實際年齡。
要是剛纔沒有拍打房門跟說那番話的聲音,我想自己很有可能是被幻象迷惑住了。
“不可能,剛纔我明明聽見房門拍打的聲音,還有說話的人。”
苟老實佝僂着背站起,長長的菸袋在鞋幫上磕打一下,解釋道:“我一直坐這,沒有看見人,也沒有聽見什麼。”
“你坐那幹嘛呢,還不回麼?”
“保護你。”
“噗。你保護我?”對苟老實的話只能嗤之以鼻,一個不懂得報恩的人,還談什麼保護我的話,這不是扯淡嗎?我輕蔑的瞥了他一眼,戲謔道:“你別叫苟老實了。”
苟老實對我這話很感興趣,居然厚起臉皮,笑嘻嘻的起來湊近問我道:“那,叫什麼?”
“叫狗屎好了。”砰!我把房門重重的關上,再也不要看家人們的遺像,冷鍋冷竈也不想吃飯就進了臥室倒頭就睡。
在以前,爺爺、爸爸媽媽、奶奶都在的時候,樹林裡的老鴰子,夜鶯鳴叫對我來說就是在唱歌,聽着真心的動聽;可是現在,聽見的卻似悲哀的哀叫。
輾轉難眠,真後悔沒有答應矮冬瓜來家裡陪我。
努力安靜下來迫使自己睡覺,鼻息嗅聞到一股淡淡的麥香,我在想一定是潘叔叔新收穫的小麥還有油菜籽氣息。
苟老實走了嗎?鬱悶,一個苟老實突兀出現,就搞得老子睡不着覺。
好像不光是苟老實的原因,還有肚子——肚子咕咕作響,是餓了。
不對,剛纔嗅聞到的不是小麥的香味,是……我慢慢起身,走到窗口,豬蹄面香的味道更濃,就好像在窗口下。
不可能吧!窗口下是爺爺種植的萬年青,還有老媽栽的虞美人。
也不可能是鄰居,我們家附近前後左右的鄰居相隔都有一定距離。
爺爺是陰陽師,自然有人避諱,不會挨着我們住的。
那麼豬蹄煮麪的香味是從什麼地方飄來的?在肚子的慫恿下,我情不自禁地走出臥室,尋找豬蹄面的氣息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