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軒認識他的時候,他正在某個學堂讀書,因爲交不起學費而被趕了出來。
那天方以軒正好坐馬車路過,看到他被學堂的人趕出來,連被子帶行李一起扔到了街上,可是這牧傾卻並沒有半點被羞辱的樣子,反到是拾起東西,邁着大步離開了那個學堂。
當時方以軒看到他的神色,就認定此人是做大事之人,所以命方餘收留了他,並錦衣玉食給以款待。第二天又給了他足夠多的銀子去那家羞辱他的學堂搏回了面子,從此往後,牧傾對方以軒言聽計從,成了方家最重要的一個幕僚。
“我叫牧傾!”來者看到唐子煙發呆,以爲她沒有聽到他的話,又重複了一次,唐子煙這纔回過神來,在花名冊上用毛筆寫下,“牧傾二字!”
“學費五兩,貧困減半,不知道你可有貧困的證明,拿來我看,就可以學費減半!”唐子煙已經預料到,今天這個牧傾肯定是身無分文,但她還是想以正常的流程來,讓他知道,上學交學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他沒有,那就是得靠她的恩惠。
“沒有!”
“沒有銀子,還是沒有證明?”唐家的一個家丁在一旁做助手,聽到前來的男子這樣理直氣壯地說沒有,有些氣憤。
唐子煙卻依舊淡淡地看着那個牧傾,想知道,他此時的傲氣是不是從他骨子裡所具有的才華而來。
牧傾十分坦然地攤開手,將手裡的那本書放到桌子上,“除了這本書之外,我什麼都沒有,聽聞子安學堂專門招手一些貧困的學子,所以慕名前來,不知道唐大小姐所立的那些規矩,是不是真的算話。”
牧傾指着門口立着的招生啓示上寫着的條款,“只收天下貧困學子,鑄就未來宏圖之夢!”
唐子煙微微一笑,將毛筆擱置在一旁的硯石上,“當然作數,不過你也要有足夠的才華,我這裡才能破格錄取。既然你是抱着這本書來的,說明此書對你非常的重要,只要你能把此書背下來,我就收你,如果有一字之差,那你就該去哪裡去哪裡,也不必在這裡耽誤別人的功夫。”
說到這裡,牧傾身後排隊的那些人點頭稱是,他的身後排着四五十人的長隊,顯然因爲他這裡的問題讓隊伍都停止下來了。
牧傾十分自信,揚着下巴道,“好,當然好,我甘願接受唐大小姐的考試。”
果然是恃才自傲,肚子裡有點才華,唐子煙這樣暗忖,如今這一世能將他留在自己左右,那無疑是奪了方以軒一個重要的棋子,不論他怎麼折騰,少了這顆棋子,無疑就是少了左膀右臂。
唐子煙從桌子上拾起那本書,看了一眼題目,叫劉家兵法。
這是初次聽說,應該也不是很著明的一部書,難不成他窮道真的買不起一本書的地步?
打開書頁,看到書已經舊的不成樣子,顯然是熟讀所致。
再看裡面的內容,皆被他用毛筆批著過,顯然,已經算是精透了。
唐子煙翻到了第二十頁,問他第三段是什麼話,講的什麼意思。
牧傾嘴角微微一彎,十分流暢地背了出來。唐子煙又挑了一段最長的文章,問他第十段,第六個字說了什麼,又是什麼意思。
牧傾又是用十分流暢的速度表達了出來,一時博得了身後那些人聲聲的掌聲。
一旁的那個隊伍也停下來,看着牧傾那樣流利的揹着一本書的內容,都發出一陣讚歎。
唐子煙看着牧傾,看到他眉目之間那絲冷峻,以及被現實生活所逼迫,不得以顯出來的那絲疲倦,一時心裡覺得,這可能都是冥冥註定的事情,讓她和他相遇。
“大家都聽到了沒有,如果你們當中有任何一個人拿着自家的書,能背到這樣的水平,我把三年的學費和書籍費用全免,還提供食宿衣物!”唐子煙站起來,環顧四周一下,然後對着牧傾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個牧傾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十分莊重地拿起自己的書夾到腋下,然後走進了子安學堂。
那副樣子,彷彿子安學堂就是他家開的一樣。
身邊的家丁抱怨,“大小姐,他這也太過份了吧,竟然這樣大搖大擺地就走進去了。”
唐子煙微微一笑,心想你們都不知道,今天我們是得到了多大一筆財富,這位牧傾,可是一個裹着萬千金芒的才子。
整整一個早上,子安學堂就招滿了八十六人,除過那些還待定的人選,是整整八十人。
唐子煙親自用竹棍挑下了學堂的那塊紅布,在衆人的掌聲當中,唐子煙心中的那份期望總算是落成了,看到子安揹着書包,跟着同齡的學子一起進入了學堂,嘴角總算有了一層笑意。
伶雲走過來,拿着一張名單說,“大小姐,這裡是先生的名單,今天有八位先生到了,還有一位還在病中,今天請假未到。”
“好,今天就開課,至於這位病了的先生,你帶些糕點過去探望,叫他不必着急,他的學子先由一些較高年紀的才子們替代教授,不會耽誤課時。”唐子煙囑咐完,突然想到那位牧傾,於是拾階而上,到了牧傾所在的年紀,當她走進教室的時候,纔看到牧傾一個人在拿着一些書籍主動替那些學子發送,還將地上的一些東西收拾乾淨,在先生沒來的時候,早已經將桌子上的許多東西收拾利索,整個動作十分的協調,像是從來都是他的事情一樣。
看到唐子煙站在門口看着他做事情,牧傾神色淡然,做完一切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拿着自己的書緩緩讀了起來。
他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樣子裡卻有了幾分成年人的滄桑,這一點看起來,讓唐子煙心裡份外的同情,如果不是經歷了太多的坎坷,又怎麼會有這樣的神情。
放學的時候,唐子煙讓張勇將牧傾叫到了二樓的那間房間,靠窗而立,可以看到秋景苑裡許多的風景,此時那裡的一切正美如畫卷。
“唐小姐找我有什麼事情嗎?”牧傾站在門口,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唐子煙對此到不以爲意。
“進來說話!”唐子煙讓牧傾進來,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看到他不肯喝也不勉強,只是淡淡道,“你是要走讀,還是在學校住宿,我好叫人安排一下。”
“大小姐爲何對我這麼在意,難不成,大小姐事先佔卜了我的命運,知道我將來必將飛黃騰達?”牧傾說此話拓時候十分嚴肅,叫人看了,也不能用隨意的口吻和他說話。
唐子煙喝了一口茶,笑道,“如果我辦學堂,只是爲了看看這學子當中有沒有一個飛黃騰達的,好奔着前程去,那可真是貽笑大方了,牧公子,你說呢?”
“那我就不明白,爲何唐大小姐會對我這麼在意,我的才華是有,但也不是樑京的佼佼着,恐怕還入不了唐大小姐的法眼。”牧傾對此的看法十分的犀利,彷彿能看到唐子煙的內心裡是因爲某個原因才這樣對他的。
唐子煙挑了挑眉毛,一時沒有相對,只是看着牧傾,一直看到他神色之間有一絲慌亂爲止,到底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子。
“有一個學子班的先生病了,需要你去代課,這代課也不白代,一節課三十文銀子,如果你願意,那就得住到學校來。”唐子煙看了一眼牧傾,然後低頭喝茶,見他稍有些猶豫,也不急着催。
片刻之後,牧傾才緩緩道,“家裡還有病重的老爹,恕我不能聽從唐大小姐的安排,每天必須走讀,下課就回。”
果然不出唐子煙的所料,上一世,方以軒正是想盡了辦法對這個孝子的爹好,所以這個孝子纔會忠心耿耿地跟着方以軒賣命。
許多次的機會,他都有可能皇榜高中,但他一次又一次地放棄,只是爲了報方以軒的恩情。
這個恩情,可是報了一輩子。後來方以軒得勢,又生恐他才華過人,謀權篡位,或是幫助別人背叛他,就將這個牧傾發落到了邊疆賽外,一生以狩獵爲生,不得與外人相見。
那位老爹就被方以軒軟禁在方府內,一直養老送終也沒讓牧傾再見。
最終,一隻老虎敵不過一隻狐狸的狡猾,而牧傾最後的下場,就是老死在那狩獵小屋內,一生不得志。
唐子煙擡頭看着那位牧傾,說,“如果我可以讓你把你爹接來,住在後院的廂房之內,並讓丫頭侍奉着,你能在學堂安心讀書教學嗎?”
一時,牧傾不語了,對唐子煙此種作法更加警惕。
他看着唐子煙道,“我一不賣身,二不賣志,不知道唐小姐要在我身上謀得何利,竟然要對我如此好。”
“我一不謀利,二不謀志,爲的只是你這份才華。你知道我最疼愛的人就是小弟子安,這學堂也是爲他而建,所以希望他身邊能有像公子這樣傲骨的男兒,讓他知道,天底下別的都不重要,唯獨這傲骨不能輸。”唐子煙說完,嘴角微微一笑,將那杯快要涼了的茶推到牧傾的面前,“如果你同意,就將這茶喝了,如果不同意,我也不加勉強,總之,以後你就是子安學堂的學子,我都會極力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