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裡站了片刻,唐子煙苦笑一下,許多的悽楚自己心裡明白。彎腰拾傘,舉到頭頂,也不管衣服已經溼成一片,想着牧傾還在這裡住,不如去看看。
經歷了太多,把細小的波折存進心裡,等有時間的時再慢慢想,已經成了唐子煙的習慣,或者說,她已經不願意把傷心放在腦海裡,她要帶着唐家和子安好好地活下去。
在即將到來的亂世裡,求得一席生存之地。
剛剛走到房門,聽得樓上有腳步聲,擡頭一看,看到牧傾正一臉肅然,望着唐子煙。
剛纔的事情,他恐怕都聽到了,唐子煙心裡一動,略有些窘迫。片刻之後,才笑道,“牧傾怎麼還沒有休息,宿舍在後院吧!”
“我來學堂裡取本書,不料唐小姐正好來了,就在樓上多呆了一會。妙哥是伶雲帶來的,交給我來養着,我爹喜歡貓。”牧傾說到這裡,突然一頓,氣氛有些尷尬了,剛纔樓下的一切他都聽得清楚,萬萬沒有料到這位唐大小姐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被承啓國的六皇子和熙國八皇子同時喜歡,更沒有料到今天大雨,他們會一同來到學堂見面。
兩人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默然對視了半晌。唐子煙才緩緩道,“妙哥的主人是宿墨,熙國的八皇子,你最好好生養着,若有差池,我也無法交待!”
“啊?”牧傾張大嘴把,看到唐子煙十分優雅地收起傘,又將傘上的雨水甩了甩,這才知道,唐子煙是在開玩笑,心放了放,繼而從樓梯上走下來。
走到樓下,牧傾十分自在地對唐子煙說,“學堂沒有盈利,過一段日子就會舉步維堅,你不是打算,這學堂只開一年就散夥吧。”
“那你說該怎麼辦呢?”唐子煙回頭看着牧傾,之前伶雲就提出過這個問題,她還沒有細想,沒有想到牧傾也會這樣問,由此可見,這個牧傾確實是一個知恩圖報之人。這也就不奇怪,當年他知道方以軒做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卻依然不離不棄。
這時候,窗外的雨停了,風縷清風吹進來,到覺得份外的清爽。
剛纔的尷尬不見了,彷彿從來都沒有發生過。而唐子煙和牧傾坐在桌前,卻可以對飲長談,這連門外的張勇也是始料不及的。
他趕過馬車,看到唐子煙與牧傾正在促膝長談,本想過去提醒,大小姐與一個男子這樣促膝長談,恐怕會影響聲譽,但最後,他還是沒有進來。
憑着他對唐子煙押理解,自然知道,她根本不在乎這些。況且,牧傾是她執意要選的人,又親自免了學費,讓牧傾在學堂教書,這樣的人,唐子煙根本不會怕別人說三道四。
唐子煙看到張勇來了又去,嘴角有些笑意,看來這些用了的人,都不是愚笨之人,最少識人眼色,知人心性。
“我打算讓有志學子著書立作,造福百姓,再找一些可以捐助的商戶富人,這樣一來,又可以做一件好事,同時,學堂的費用也有了。牧傾,你有什麼看法?”唐子煙此言一出,牧傾的臉色立刻變得有些肅然,這是讓他又吃驚的一個地方。說起來,唐子煙也不過十六七歲,一介女子,心裡竟然藏着這樣有益於民,有益於國的宏大想法,實在是叫人欽佩不已。
就在進學堂之前,還爲自己的選擇不恥,爲了免去幾兩銀子的學費,竟然心甘情願在一個女子開辦的學堂裡讀書,實在是叫人窩心。
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反而,讓牧傾覺得慶興,他能選擇了子安學堂,實在是三生有興。
“唐小姐所言有理,但是小姐有沒有想過,著書立作要經過官府把官,許多的文字獄,也正是因爲著書立作而起。如果因爲此事,影響到學堂甚至是唐府,到時候恐怕大小姐的占卜術也不能挽救。”文字獄有多厲害,想必即便他不說,唐子煙心裡也知道。
承啓國建國以來,有不下十起文字獄的事情發生,每一次都是滿門抄斬,血濺午門,搞的人心惶惶。
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十年前的一樁案子,只因爲一個書生用了樑上君子四字成語,就將其關入大牢,一連三日酷刑審訊,逼其承認,他此言有辱國姓樑子,並且是受人指使。
這學子本是布衣出生,與官家並沒有半點來往,可是案子被審之後,他只好胡亂指摘一些官員,好逃脫私刑。一時之間,整個樑京都談樑色變,連著書裡寫的地址樑京,都變成京都二字,當時傳出幾句小曲,書生寫字書小人,卻用京都來作名,一時郎當入了獄,只有胡亂指賊人。
提起這些事情,唐子煙心裡微微一怔,果然與一個聰慧之人說話,不必太費力氣。他會指出事情中所有的紕漏,讓你想明白。
“這些我都有所預料,我會處理好一切。不過,著書之事,事在必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而我們讀書爲的就是要著書立作,給天下百姓傳揚精神二字,這纔是最終使命。官場黑暗,商場狡詐,唯有讀書纔是真正高潔之道,不知道我的話,牧傾是不是明白?”唐子煙此語,只是想提醒牧傾,萬不能爲了某情某利,某人某恩,就忘記了初心,要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並不容易。
唐子煙的話像是醍醐灌頂,又像是給牧傾指出了一條明路,還未及唐子煙再說,牧傾就頻頻點頭,“沒想到唐小姐這樣的年紀,就有了這樣獨道的見解,真是相見恨晚,來,牧傾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說完,牧傾將原本不喝的茶一飲而盡,晚風瀟瀟,臨窗的樹木颯颯而響,唐子煙與牧傾對飲長談,竟然有一種知已相逢,百杯不盡的意思。
說到最後的時候,牧傾看着唐子煙微紅的雙頰,神色嬌美,溫柔嫺靜,竟然有一種女兒姿態,這讓牧傾突然意識到,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把唐子煙當作是一個男子了。
她的舉止,她的言談,都讓他意識到她是一個心胸寬廣如男子一樣的人。聽了剛唐子煙與宿墨的對答,他心中早有一些主意,看着唐子煙說,“其實,你可以找自己的幸福,大可不必爲了唐府船行,爲了學堂付出自己的一生。”
聽到這樣的勸告,唐子煙莫名的擡頭看着牧傾。他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因爲經受風霜,所以早早懂得了很多的道理,這一點也正是唐子煙和他惺惺相惜的原因。
回眸一笑,看着牧傾,他並並有過感情,又怎麼知道,這一份感情千波萬折,並不是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府了。如果需要什麼,你大可和張勇伶雲說,我們一起面對問題。既然你如此上心學堂的事情,那就給你一個管事做。還可以掙些銀兩用度,你看怎麼樣,牧傾?”唐子煙商量着,心裡想着,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牧傾感覺到她在施捨他,否則傷了他的自尊,以後的事情恐怕會是事與願違。
牧傾看着唐子煙,苦苦一笑,“知道唐大小姐是想方設法想幫我,教學已經是我的極限,再讓我來管事,恐怕只能給唐大小姐添亂。我看不如,等教書的先生來了,我再做管事,只做一職,也能多學些東西。”
聽到此,唐子煙也不再作勉強。夜深人靜,又經過一天的種種事情,筋疲力盡。牧傾似乎也感覺到了唐子煙的疲憊,十分體貼地站起身,“唐大小姐還是早些回府休息,我也準備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還有課!”
“好!”唐子煙起身,走出門外,看到張勇坐在臺階上打盹,馬車停在馬處,一匹黑馬的眼睛在夜裡閃閃發亮。這樣的夜色裡,有這樣的溫暖的一幕,實在叫人感動。
“張勇,我們回去了!”唐子煙叫醒了張勇,看到他緊張的樣子,微微一笑,“困了,可以在馬車裡睡,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以後,記得!”
“知道了,大小姐。我怕馬吵了你,又怕你出來找不到我們,所以就坐在這裡等你!”張勇笑了笑,神色間,卻有一分春光裡的活力。那裡自他吸菸之後,神情裡很少出現的表情,現在,看到他都恢復了,唐子煙也自然是十分的欣慰。
乘車回府,看到伶雲還留着燈,唐子煙也就不再感覺稀奇。
拖着步伐回到角門,剛剛要推門,就聽到唐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煙兒……”
“爹!”唐子煙回眸,十分驚訝地看着唐耀,見他一臉疲憊,顯然還在等她。這是從來都沒有的事情,心裡一層暖流,唐子煙萬難才忍住沒有流露出來。
唐耀走到唐子煙的身邊,十分認真地打量了一次,“煙兒,以後不準這麼晚回來,即便有張勇相伴也不可以。你要顧忌自己的名聲,以後你還要嫁人的。”
說到嫁人,唐子煙心裡一酸,此一生,她已經不想再嫁了。不論是上一世的傷心絕望,還是這一世的坎坷波折,她早就決定不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