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回到蓬萊的第二天,就搬進了白家爲他精心置辦的大宅。他的欽差身份早已公開,再寄住在秦氏分號顯然不太合適,玲瓏遲早也會登岸,必須在蓬萊有一處像樣的落腳點。
宅院佈置得美輪美奐,無處不是用大把銀子堆砌出來的精潔雅緻。這座宅邸實際上是楊致與玲瓏在蓬萊的外宅,這夫婦二人地位尊榮極盡富貴,斷不是簡單狂砸銀子往豪奢靡俗上使勁就能應付得了,白家父女可謂不惜血本費盡心思。
白家號稱藥材大豪,也就是在蓬萊這塊巴掌大的地方有點叫得響的分量。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白家與秦氏相比,充其量只能算個街頭擺攤的小販。蓬萊像白行朗這樣的不乏實力的商家,他自己閉着眼睛都能數出一大把。若不是機緣巧合蒙楊致點破七喜的殺機撿了條命,因而有了報恩這個絕佳的藉口,否則像楊致那等大人物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可如今別人正爲如何巴結楊致而撓破腦袋時,他已經成功的與楊致套上了近乎。
白行朗很慶幸,也很識趣。他很慶幸秦氏二公子看上了自己的女兒,慶幸寶貝女兒與秦驕陽是情投意合,並非爲白家而犧牲。更慶幸的是,因此而搭上了楊致這位大人物。
白行朗也暗自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必須絕對保證對砣磯島的婚禮守口如瓶。即使將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玲瓏是北燕海域的頭號海盜頭子,他飛虎侯的這位新任夫人必須也只能是北燕的長平郡主。當日楊致不僅收下了白燃冰送來的十萬兩銀子的新婚賀儀,還以置辦宅邸爲由打發她離開砣磯島。在白行朗眼中是一次令他極感榮幸的敲詐,他非常珍惜這樣被楊致敲詐的機會。有投資纔會有回報,是生意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難得的是他耗資不菲的投資還披上了報恩的遮羞布。
隨同豪宅一起奉上的還有地契。白行朗口稱“恩公”而不稱“侯爺”,只萬分誠摯的說“小小心意萬勿嫌棄”。楊致本就臉皮不薄,若是假惺惺的推拒不收的話。瞧這架勢白行朗似乎會比刨了白家的祖墳還難受,所謂助人爲快樂之本。也就只好“無奈”的笑納了。
無論在什麼年代,商家大豪都對時局與金錢有一種近乎蚊蠅嗜血的敏銳嗅覺。
飛虎侯上一回抵達蓬萊不到一個月就調兵封路,公然收取起價五萬兩的“餉銀”。可他老人家是爲了抗擊海盜保境安民,對各家的生意與貨物流通進出並無影響,對底層百姓秋毫無犯,就算你有一肚子怨氣都沒有告狀的由頭,也沒人敢告。誰要是腦子進水破壞飛虎侯的“剿匪大計”斷他財路,只怕十有八九會被斷了生路。海盜既是最恐怖最大的威脅。自然也能爲一切令人髮指的罪惡行徑背黑鍋。吃飽了撐的想跟那個姓楊的瘋子較勁?你是不是活膩了?
飛虎侯這一回悄然出海消失了半個月,整個北燕海域就出現了數十年不遇的清平景象。——人家忙啊!三股海盜正熱火朝天的忙着合併,哪兒還有那個閒工夫去海上殺人打劫?楊致加急呈送長安的密奏卻洋洋灑灑多達十數頁,主題當然是圍繞驚心動魄的“海上激戰”而展開。無他,繼續爲日後撈錢打埋伏爾。
到了這個時侯,山東大大小小的官員們與商家大豪都嗅出味來了:這位大爺已經將咽喉要地的通商口岸死死捏在了手上,還極有可能掃清了海上通路。這是個心狠手辣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只要腦子沒有短斤少兩的人都不會懷疑這一點。日後大家想要繼續發財,恐怕不得不看他的臉色了。
如果說這兩幫人是一條受銀子滋潤的河流,那麼楊致現在就等於爲這條河流安上了一道閘門。他暫時還不是同在一口鍋裡吃飯的既得利益者。怕就怕惹毛了他往這口鍋里拉上一泡屎,攪得大夥兒都吃不成。他已經狠颳了一筆,就算立馬拍拍屁股走人。也一點不吃虧。令人稍感心安的是,沒人會跟銀子有仇。這傢伙打着奉旨巡查的旗號,難道就真是毫無私心的全力爲皇帝賣命?誰他媽信啊?沒見人家刮地皮的手法那麼熟溜老到嗎?
按照楊致的估算,要等到聯合船隊經過改裝整合重新開業,最快也得在一個月之後了。他打算利用這一個月的時間,來做三件事。
混跡官場的老油子們都信奉這麼一條不成文的定律: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的人,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到了盤根錯節的地方官場,通常很難吃得開。
蓬萊縣令王語新只不過在臨時供應三千府兵的糧餉一事上。習慣性的對楊致進行了一次試探。儘管這次試探無傷大雅,於當時的情勢來說卻大大不合時宜。他錯就錯在想要做到油光水滑八面光。幻想任誰都不得罪,可他碰上的是一個不容他首鼠兩端企圖騎牆的超級強人。是以楊致不但將此人一腳遠遠踢到一邊乘涼。心下還對這個芝麻綠豆小官極爲膩歪。
不管是日後將長島羣島營建成自己的後方大本營,讓蓬萊成爲開關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印鈔機,還是順利的在濟南府設立大夏海關分一杯羹給皇帝,蓬萊縣令無疑都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關鍵角色,最好是由自己的人長期擔任。
所以楊致登岸後考慮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令現任縣令王語新爲自己效力,或是乾脆將毅先生推上這個位置。上策當然是設法讓王語新死心投靠,這樣一來諸方勢力的現有格局至少表面上不會有任何驚動,在皇帝面前也說得過去。中策是找個由頭將王語新調任異地,提拔或者揀選一位識相對路的仁兄接任。下策最簡單,卻等於是肆無忌憚的蠻幹了:炮製一次海盜趁夜襲掠的事件,讓王語新很不湊巧的“殉職”,再強行任命毅先生爲新任蓬萊縣令。
召來毅先生一合計,誰知在他眼裡不過是小菜一碟:“侯爺,這上策只需幾句話便可做到,何須如此多慮?”
“哦?”楊致饒有興味的問道:“你倒是說得輕巧!且說來讓我聽聽。”
毅先生笑道:“就操守而論,官員大體可分清廉與貪墨。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現如今六親不認至清如水的官員已極爲罕見,即便有,若無十分強硬的後臺撐腰,或確有過人之能,他頭上那頂烏紗帽也很難戴得穩當長久。可以肯定的是,王語新絕不是這種傻鳥清官,否則也謀不到這個肥缺。只要這老小子屁股不乾淨,那就什麼都好說了。”
“在亂世入仕爲官者,要麼醉心功名,要麼謀求富貴,只要能將爲國爲民排在第三位的,都稱得上是好官了。王語新年過不惑猶自官居七品,不是能力不濟就是後臺不夠硬,十有八九是靠銀子砸來的。無論他做官是爲奔前程還是摟錢,還不都是您一句話的事?他上哪兒去找您這麼硬的後臺?都說人往高處走,像王語新這等貨色認主子的眼力勁還是有的。但這主子還真不好冒然亂認,不然若是將老主子得罪到了死地,新主子又不待見,豈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說您只管佯作不知,只需心中有數便可,由我出面去點撥他幾句。萬一他三心二意,或是哪天攪出什麼大事,您大可往我身上推個一乾二淨,他卻是自尋死路!只要他還沒蠢到無可救藥,就必定會對侯爺忠心不二。”
楊致沒想到毅先生還能說出這麼一番長篇大論的道理來,不禁深以爲然,當即便囑咐毅先生儘快選個恰當的時候去找王大人“談心”。
接下來的兩件事其實也可以說是一件,而且很有幾分無恥。眼看年關將近,山東官場與一應商家,楊致決定暫時不碰,但必須藉助秦氏在山東的一切力量摸個底,順便給他們提個醒。
叫花子都有個年三十,海盜也會想要過個好年,飛虎侯他老人家就更不用說了。商家大戶們並非每一家都“自願”交足了“餉銀”,沒有大夏兵馬的保護,過年之前的某個夜晚,海盜們少不得要去重點光顧一次。
飛虎侯連過年都不能回長安與家人團聚,實在是勞苦功高。由秦驕陽與白行朗率先垂範,再稍微放出點風聲,各路牛鬼蛇神的年關“孝敬”便會潮水一般涌來。不來也行,到時候被海盜劫掠或是沒生意可做,你可別怨我啊!
楊致美滋滋的想,在蓬萊過個年怎麼也得撈個二百萬兩銀子吧?所以當玲瓏遣人請示三家合併之後成立的那家商號起個什麼響亮的招牌,他毫不猶豫的從嘴裡冒出三個字:金利來!就叫金利來!
然而就在楊致登岸的第四天,也就是夏曆武成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他的如意算盤被秦驕陽送來一張二指寬的小紙條全盤打亂了。這張小紙條來自長安,他一眼就認出是徐文瀚那一手遒勁的字跡:速回長安!急!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