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挺中毒之後保薦楊致出任禁軍大將軍的奏章,皇帝在御駕親征途中早已批覆轉回長安。算起來那時皇帝應該正是意氣風發準備駕臨金陵的時候,絕不可能察覺到太子的異動,否則也不會導致今天這等局面。從皇帝的御批便可看出,他對周挺的信任堪稱無以復加,對兵權時刻處於絕對控制之下是何等重視!
可那又怎麼樣呢?皇帝的御批說得明明白白,只要周挺不死,禁軍大將軍一職便不作他人之想。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皇帝自作自受,給賴以翻盤的禁軍二十萬精銳之師套上了緊箍咒。
衛肅是總領舉國兵事的樞密院太尉,其時周挺病重不起,像這樣牽涉軍方高級將領人事更迭的奏章,是否交與共同佐理監國的兩位宰輔文臣王雨農與徐文瀚過目,原是介於兩可之間。他不事聲張亦無違制之嫌,何況本就心懷鬼胎?皇帝對兵權掌控嚴密,衛肅早已料定,太子一旦發動,其餘勢力必會圖謀接掌禁軍,他扣下周挺的奏章就是爲了防着這一手呢!無論周挺是死是病,只要不能理事,禁軍還不是任他這個太尉說了算?耿超明顯是寧王的人,但畢竟只是禁軍副將。早年出身衛氏門下的張天行同爲禁軍副將,還看不死一個耿超?
而令徐文瀚鬱悶之極的是,皇帝在御駕親征途中批轉長安的一應奏章,必要交與監國皇子越王閱覽。換而言之,趙啓早就見過皇帝這道御批了。可今日早朝時分,上呈王雨農、徐文瀚與周挺舉薦楊致暫代禁軍大將軍的奏章的時候,那小子居然還若無其事,連屁都沒有放一個!
周挺此前與楊致素不相識,密奏舉薦他出任禁軍大將軍或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周挺全然是出於公忠之心。其實這也不難理解,楊致戰功斐然威名赫赫,在軍中極具人望,又沒有投入任何勢力的懷抱,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周挺若是冒然舉薦他人,就算他沒有被人下毒致病,說不定等到皇帝一班師回京,就會尋個由頭把他從禁軍大將軍寶座上扒拉下來!
皇帝后腦勺上並沒長眼睛,那道御批只是一個巧合,一個極可能因此致命的巧合。唯心論在這個年代擁有無限廣闊的市場,有着無與倫比的影響力。諸如劉邦斬白蛇整出個什麼白帝赤帝之類有關帝王的傳說,自古以來便頗具奇幻色彩。這樣的巧合很容易令人自發產生一種心理暗示:難道像太子那樣的貨色,竟會是傳說中的真命天子?
楊致連連拍着腦門念道:“這會兒我腦子有點亂,總感覺這事應該沒那麼嚴重。別急,別急!讓我好好想一想……。”
徐文瀚與秦空雲面面相覷,都知他心思細密每有奇謀,兄弟三人一時盡皆無語。
徐文瀚定神思索片刻,沉吟道:“皇上這道御批令我們始料未及,衛肅卻早已心中有數,自然要拿來做無可撼動的擋箭牌了。應對的辦法不是沒有,只是我先前的預想定會大打折扣了。周挺病體漸復,事實上性命已無大礙。我再三叮囑於他,切記嚴守秘密不可外揚。我可斷定,衛肅至今並不知曉周挺真實病況。之所以這麼做,其意有三:一是防止有人繼續下毒加害周挺,盡力保全他的性命。二是空餘禁軍大將軍之位,以便三弟回京暫代。三是將周挺暫且埋做棋子,到緊要關頭作奇兵之用,足可令衛肅措手不及。”
“如今之計,恐怕只能讓周挺康復視事了。周挺是皇上絕對信任的死忠,性情多少有點迂闊。此前與我等從無交往,驟然與之聯絡勤密,難免招人非議授人以柄,配合行事也定然不如三弟這般隨心如意。況且三弟有爵無職,徒有御賜金牌在手,雖有強行調兵之能,而很難找到調兵的充足理由。稍有不慎便會給人留下謀反作亂的口實,處境將會十分尷尬!可惜,可惜!”
徐文瀚並非危言聳聽。皇后與衛肅分別代表了兩代外戚集團,勢力遍佈朝野不容小覷。眼下皇帝爲太子所挾制生死不明,皇后與衛肅在必要之時,大可揪住楊致的小辮子聯絡羣臣上奏參劾,讓太子借皇帝的名義矯詔收了他的金牌!
但暫代禁軍大將軍之後,再適時亮出金牌的話,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萬事皆可以履行禁軍大將軍職責搪塞,不僅太子一系絕難找到向他下手的藉口,還能輕鬆與耿超達成利益聯盟,將禁軍牢牢掌握在手中!貌似因爲皇帝那道該死的御批,使這一切全成了廢話!——徐文瀚要是知道那塊寶貝金牌還在山東,不會氣得吐血吧?
楊致靜靜的聽徐文瀚說完,卻泛起一臉不可捉摸的慵懶笑意:“大哥,你想得岔了。此事說難也不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奧妙還在皇帝那道御批之中,尤其‘軍中諸事儘可臥而委之’這一句,委實是其妙無窮!”
楊致的想法說穿了一文不值。三人方纔只顧糾結于禁軍大將軍這個位置了,其實只要周挺樂意做個傀儡,把軍中諸事“委”給楊致不就行了?非但與皇帝的御批毫不矛盾,還可理直氣壯的說是奉旨而爲。無大將軍之名而行大將軍之權,又有何不可?
至於御賜金牌,楊致心裡也暗暗有了着落,不過沒敢當着徐文瀚的面說出來。秦氏旗下不可能沒有金鋪,還少得了高明匠人麼?待會兒讓秦空雲秘密趕製一塊不就完了?
在別人眼裡仿造假冒御賜金牌是抄家誅族的大罪,在楊致看來卻也沒什麼稀奇。他說服自己的理由很簡單:不就是一塊破金牌嗎?在他大婚當日,王雨農、陳文遠、徐文瀚和秦公都親眼目睹皇帝將金牌賜做賀禮。左右皇帝賜了這麼塊玩意兒給我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老子不過是沒帶在身上罷了。何況這一回是爲了救你皇帝老兒的性命和大夏江山永繼着想,也算不得造假吧?
徐文瀚壓根兒沒想到他眨眼間動了這許多歪腦筋,拿了他的話略一咀嚼,登時眼前一亮:“對呀!我真是愚不可及!按大夏軍制,凡獲封大將軍統兵者,正五品及以下行軍幕僚與書吏無需上奏保薦,皆可由大將軍自行揀選任命。也就是說,只需周挺一紙尋常大將軍令便可,根本不必驚動衛肅。雖然肯定瞞他不過,他卻無法干涉!”
秦空雲附和着讚道:“妙!妙啊!三弟若公然暫代禁軍大將軍,勢必朝野震動,人人爲之側目。此舉不用牽動朝堂與軍方人事變動,諸方勢力格局在表面上還是維持原狀。即便有心攻捍,也是啞巴吃黃連無從下手。只是品銜低微,且須在周府與軍中往返穿梭,未免太過委屈了三弟。”
“真正委屈的是周大將軍,不是我。”楊致點頭道:“在周大將軍手下做個沒有品銜的書吏,那是最好不過。若周挺對我是真心信任,便無兩地奔忙之憂。兵貴神速,我稍後便以探病爲由前去周府拜望。”
“這是大哥急召我回京的首要使命,只要能落實到位,接下來的事就要好辦多了。我現在想的是下一步,必須想出一個油光水滑的完美理由,儘快派兵出長安接應皇帝!太子一系已經步步佔了先機,我們的動作當然是越快越好!若皇帝已然無幸,不說要這彪人馬將太子的兵馬堵在長安城外,至少也要阻擊幾日,爲我們贏得一定的時間。”
徐文瀚沉吟道:“你未到之前,我方纔已與二弟議及此事。我察覺聖駕行蹤與前方軍報有異之後,便暗中有所準備。我主理舉國錢糧,老天爺給了一個絕好的藉口。我以風雪阻隔運輸不便爲由,有意放緩了禁軍與聖駕隨護兵馬的糧餉支應。另外我已知會秦公相助,傾秦氏之力,在長安周邊方圓數百里之內的城鎮大肆收購糧食!有意欲運糧進京販賣者,也中途攔截高價買下!”
秦空雲苦笑道:“家父常說並不一定要手握兵權才能體現實力,這一節大哥與家父可謂不謀而合。秦氏配合大哥高價收糧雖然只有半個月,卻已初見成效,年前的長安米價業已漲了四成。在臨近年關之前的一兩個月,關乎吃穿用度的諸般貨物價格有所上揚乃是常事。長安米價漲幅雖較往年要高,應該還不至於引發衛肅的高度警覺和百姓恐慌。秦氏在長安附近所囤之糧堆積如山,並且打破了糧油不同倉的防火定例。一旦有人縱兵搶糧,就將其盡數焚燬!”
“因爲大哥一句話,秦氏至今貼進去的銀子不下四百萬兩。我估計年後一開市,長安便會出現糧荒。但願此事切莫拖得太久纔好,豪門大戶從來不會有凍餓之虞,最終撐不下去的恐怕是秦氏和長安諸多小民百姓。”
“好!以徵糧爲名派兵,誰都無話可說。”楊致皺眉道:“二哥儘管放心,此事絕對不會拖得太久。別看衛肅現在穩打穩紮步步爲營,那是因爲太子一時半會還趕不到長安,他們肯定比我們要急得多!糧草乃是兵馬命脈,光靠大把銀子強自支撐不是辦法,我倒是覺得還大有文章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