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啓這麼一個半大的孩子,能看出篡逆爭位背後隱含亂分裂的深重危機,已屬難能。他試圖化解危局而宴請羣臣的做法,不過是杯酒釋兵權之類的故事衍生出的變種,並無多少新鮮創意。
楊致細細一思量,趙啓此舉貌似行險,實則極爲穩當。
只要大夏不陷入內亂,不管將來誰做皇帝,大夏王朝的天下仍然穩穩當當是他老趙家的,這纔是整個大夏皇族的核心根本利益所在。如果皇帝能奇蹟般的康復重又掌權理事,當然不會埋沒了趙啓這份天大的功勞。而他毫無實力又以擁立太子爲名宴請羣臣,於皇后與衛肅親自出面而言,則避免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無是錦上添花,他們樂得正好來個順水推舟,太子日後也不會忘了這個對自己毫無威脅的幼弟報之以李。對寧王、康王與楊致等人來說,誰也沒有畢其功於一役徹底鬥垮太子的絕對把握,趙啓等於也是給他們爭取了時間。無論將來輸贏結局如何,誰還會拿他怎麼樣呢?
雖然這小子狡獪得令人心裡發冷,但贊上一聲顧全局識大體,他還是當得起。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趙啓對各路神佛鬼怪所扮演的角色看得十分透徹。
也正因爲他只是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纔會令人心生涼意。
楊致的脾性是彪悍與靈動並重,趙啓預想中的說服工作實際上已初見成效,至少楊致趕去宮外敲登聞鼓、拿趙天養開刀的想法已不是那麼迫切了。倒也不能就此說楊致善變,如今本身就是處在一個瞬息萬變的無形戰場,敵變我不變,豈不是嫌自己死得太好看了?
金子善曾明言相告,凡是朝中有分量的實權人物趙啓都請了個遍,自然少不了王雨農和徐文瀚,衛肅、趙天養與張天行等太子黨人有恃無恐鐵定必到,寧王與康王兩系在京代理人也不會不來。名目上是太子方面佔優,實力對比是半斤八兩,非要翻臉的話,在哪兒不能翻臉?何必一定要看準時辰去敲什麼鳥登聞鼓?難道在這越王寢殿便殺不得人麼?
按楊致的想法,在這亂世動盪年月,心底無私憂國憂民地仁人志士並不是沒有,皇族貴胄向來盛產梟雄、陰謀家、變態狂人或是頂級草包之類的另類人才,這麼個光輝角色由一個自出孃胎就錦衣玉食的皇子來擔當,多少令人感覺有點滑稽。趙啓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說得倒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究竟把他自己擺在什麼位置?若是說他沒有一絲半點的私心,誰信啊?
楊致想到這裡,語帶戲謔的道:“一心爲國大公無私這種天賦不是人人都有的,王爺果非常人!”
趙啓把話說透道:“你有話儘管明說,用不着夾槍帶棒。我都說過了,身爲大夏皇子是家國一體,有國纔有家,你怎地還這般夾纏不清?慢說我沒有非分之想,即便有,若是大夏亂成了一鍋粥,不還是一句空話?即便我運氣好得沒了邊,說破了天也頂多能做個風雨飄搖地草頭王罷了,我爲什麼要幹那樣的蠢事?”
趙啓這話未必可信。卻說出了一個很簡單很現實地道理:就算他有心爭儲奪位。那也得先穩住大夏不亂纔有機會。否則地話。他現在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去爭個屁地爭?一不留神連小命都會爭沒了!
大概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趙啓馬上笑吟吟地岔開話題道:“姐夫。父皇曾教過我。只要將這世上最厲害地一件武器用好了。凡事皆可無往不利。你知道這武器是什麼嗎?”
楊致憑藉前世地記憶。要炮製幾件這個年代地終極殺人武器出來絕非難事。不過在他有時間地時候還沒動這個心思。等他有了這個心思地時候。又沒有閒工夫去鼓搗那些玩意兒了。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武器?……什麼武器?”
“頭腦。”趙啓滿臉自信地笑道:“這世上最厲害地武器是人地頭腦。一個人縱有萬夫不擋之勇悍。殺人不過千百之數。如若有心用頭腦殺人。可抵雄兵百萬。”
這還用你說?地球人都知道啊!楊致不禁恍然。趙啓地論調聽來隱約有些耳熟:當日在山東蓬萊地茶樓中。張博虎假意投靠他地時候。正是這麼說地。……在楊致與玲瓏地重逢之夜。張博虎被砍足跳海之後便音訊全無。也不知現在是死是活?像他那樣心態扭曲地瘋子活在世上也是個禍害!
趙啓見楊致若有所思默然不答。眼中無不得意之色:“姐夫。其實我今日不僅料定你必會前來。其餘獲邀地文武重臣我也敢保無人會推謝不來。而且一定會答應我無視謠言、擁立太子地主張。”
楊致皺眉問道:“你就那麼有把握?”
“當然。你我方纔業已提到,利己私心人皆有之,這才符合人性。那些人若都是隻知空談不諳實務地清客之流,連對時勢的敏銳嗅覺都沒有,斷然無法躋身朝堂高位。如今時勢正處於十字路口,上關乎大夏國運,下關乎個人榮辱及滿門身家性命,任誰都會
慎。誰都想探一探其他人的底牌,可誰都不想率先紙把蓋子揭開,誰都沒有必勝的絕對把握,誰都不願冒然承擔第一個拔刀的責任。我今日設宴正是瞅準了這條夾縫,既把蓋子捂得更嚴實,又爲你們搭建了一個極盡微妙的平臺。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有一個保持平衡的關鍵支點,如果有人提供了一個大家坐下來尋求這個支點的機會,誰還會執意要打打殺殺呢?”
趙啓話鋒一轉道:“其實我宴請羣臣這個主意,完全是讓你逼出來的。可你昨日尋釁殺了那名侍衛,又給趙天養扣上了一頂莫須有的謀反帽子,還放言要他的命。你我交往也是一兩天了,我知道你說得出便做得到,立刻察覺到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因爲此事可大可小,事態將會如何發展的主動權轉移到了你手中,是否揭開蓋子由暗戰變成明鬥,全憑你一念而決!”
說到這時,趙啓擡頭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脖子上已凝結的血痕,臉上才顯露一絲疲倦之態:“所以只要你如我所料極早進宮,今日我就會拼死拖住你!昨日更連夜召來趙天養,既不能全然說破令皇后與衛肅對我心生戒懼,又要點醒他明白其中厲害,絕不能讓他不知死活地給你半點發作的機會,委實大大費了一番神思。昨晚我上躥下跳忙了個不亦樂乎,幾近整夜未眠。現在巳時已過,獲邀赴宴的羣臣也該陸續進宮了,我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了。”
趙啓如繡筒倒豆子一般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楊致還能說什麼?唯有苦笑道:“有道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可笑我與王爺相交日久,直至今日才真正領略到了王爺的心胸智慧。看來不管今日這頓飯是酸甜苦辣何種滋味,我都只能一應嚥下了。只是太子平白撿了個偌大的便宜,但願我們將來不會弄巧成拙纔好。”
趙啓喟然嘆道:“我不說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麼?反正現在離開宴還有些時間,既然你說到了這個層面上,我便好好與你說道說道吧!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們一直遊離在幾位皇兄爭儲之外,只是因安貴侯的緣故拐彎抹角與皇后和太子結了怨,除了這一條勉強說得過去,有什麼理由非要與太子爲敵呢?”
“誰說我們與太子爲敵?”趙啓與其年齡不相符的深沉心機,已令楊致改弦更張決定左右逢源,半真半假地反駁道:“我們眼中除了皇上誰都不認,誓死效忠皇上難道錯了嗎?退一萬步說,有了因安貴侯而與皇后和太子結下不解之怨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嗎?”
趙啓嗤笑着反問道:“你們果真是誓死效忠父皇嗎?這世上果真有什麼解不開的怨仇嗎?姐夫,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在這英才輩出的年代,太子地才智相形之下或許並不算出類拔萃,但他絕非笨人,你我應該都心裡有數。就算太子有朝一日登上大位,他終其一生最爲關心的無非是坐穩江山,也少不了籠絡頭腦清醒的人才死心報效。
你以爲太子不怕大權旁落?就會甘心受皇后與衛氏外戚地控制?你以爲他會不擔心尾大不掉?像你與徐先生這等頂級人才,又沒有獨霸朝政的野心,只要出起了價錢,明顯是制衡皇后與衛氏外戚以及兩位皇兄勢力的關鍵力量,你以爲他會不知道?理同此理,日後太子對秦氏的料理也會大致如此。以李氏一族爲代表地金城、關中兩地豪強勢力,與父皇一手扶植起來的秦氏新興財閥勢力,只要是稍有頭腦的人都絕不會放任哪一方獨自坐大。只會站在高處觀望兩方爭鬥,真到了鬧得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拿足大爺架子出面調停,那是何等愜意?嘿嘿,這一節你不會想不到吧?你們與皇叔和耿氏父子不同,現今與太子作對確是不假,但未必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還有一樁,那就是隻要父皇能熬過這一關不死,我敢用項上人頭擔保,太子必定會死得很難看!能拖住你不走已給了我五成信心,方纔上演的那一幕令我的信心又增加了八成。姐夫,你是聰明人,應該不難明白我在說什麼。”
楊致豁然問道:“你是說……?”
“我說地是金子善。”趙啓目光幽幽的道:“金子善是父皇三年前親自簡撥到我宮中地近侍,可他在三年與我所說過的話加在一起還沒有今日那一會兒這麼多。你是關乎事態走向地關鍵,而父皇的狀況纔是整個事件地主宰。”
楊致涉身局中,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聽趙啓這麼一說,不禁悚然心驚。尚未來得及理清思緒,剛一提到金子善,那廝便神奇的出現了:“稟王爺,御膳房已按您的吩咐做好了充分準備,只等您發話開宴傳膳了。還有,樞密院太尉衛肅衛大人、首輔宰相王雨農王大人、集賢殿大學士徐文瀚徐大人俱已應邀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之後一齊在殿外等候王爺傳召。”
———————分割線——————————
PS:滿地打滾月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