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未經請旨悍然射殺趙天養就是爲了給皇帝準備怖。指羊皇帝盛怒之下,難保還顧忌什麼擔負殺子惡名。太子一死。衛肅斷然
幸。
如今之勢,太子已成死老虎,是生是死,於楊致而言並無分別。適時進言勸道:“皇上。請息怒。史筆如刀,殺子之名,實難揹負!臣以爲,不如將太子暫行囚禁,命其靜思己過。至於如何處置,還需徹查太子是否受人挾迫,乃至一時糊塗,待皇上與諸宰輔之臣商議之後,再行定奪不遲。皇上不是說要辰時早朝麼?如今乍逢大變人心惶惶,諸事繁雜千頭萬緒,您是不是此時便傳召幾位宰輔重臣進宮,先行議個章程?”
楊致這番話說的十分到位,爲皇帝善後留下了充分迴旋的餘地。既是勸諫皇帝太子不是殺不得,而是不那麼好殺。太子是不是“受人挾迫”以至“一時糊塗”還不是你皇帝怎麼需要就怎備說?同時提醒了皇帝,眼下最重要的穩定局勢,儘快將事態控制在一定範圍內。
皇帝心機陰沉一世梟雄,當然不至於隨隨便便意氣用事。冷哼道:“聯豈是不教而誅之人?你所言有理,聯便依你所奏。傳旨:召福王趙行、龍淵閣大學王雨農、集賢殿大學士徐文瀚、致休太尉陳文遠即刻進宮議事!致兒。趁此間隙,再陪聯去皇后那裡走一遭。若非那賤人在背後吶喊撐腰。諒這逆子不會有那個膽量!聯倒要看看,這母子二人在狗急跳牆之時究竟是何德性!”
太子自被冊立之日起。便唯恐被其餘皇子取而代之,受命署理民政多年,一刻不敢懈怠。素有勁勉仁厚之名,兼之平日十分留意籠絡邀買人心,在朝堂內外頗有人望。如今落得個身敗備裂、性命不保的田地,衆人心下對太子多少抱有幾分同情,都隱隱有些不忍,只是自感位卑言輕,不敢妄言而已。
聽了楊致這麼一諫,皇帝眼睛都不眨就準了,不但沒有否認不急於爲太子的罪名定性的說法,而且還順勢將罪名往皇后頭上引。天威難測,衆人雖然一時勘不透皇帝的心思,卻都莫名的爲太子鬆了一口氣。都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太子趙但原本就不是什麼性情網毅的人,先前意欲服毒自盡,不過是基於驟然陷入失敗的懊喪和恐懼,又怎會甘心只求一死?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望向楊致,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訝異。連原先想痛罵無需楊致假惶惶做濫好人的場面話,都唯恐進一尖激怒皇帝改變主意,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皇帝尚未移步。嚴方又近前跪到,將一條血跡斑駁的絹巾高舉過頭奏道:“微臣罪該萬死!還有一事方纔不及向皇上奏明。微臣奉旨趕至皇后寢殿時,皇后業已懸樑自盡,只留有血書一幅。”
“什麼?!你說什麼?母后,如懸樑自盡了?”太子駭然大驚,隨即伏地慟哭起來:“母后!兒臣不孝,是我害了您啊!母后!”
太子呼天搶地。哭的傷心欲絕,恐怕絕非虛假。雖在乍聞事敗時禁不住對皇后口出怨言。但自始至終真心真意不遺餘力支持他的,只有自己的母親。他心裡清楚,衛妃、皇后相繼自盡,都是試圖以死替罪,都是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皇帝只愣了一愣,隨後神色間卻顯得出奇的平靜,似乎早已料到皇后會是這麼個結局。默默接過皇后的血書絹巾看得半晌,遞給了楊致,嘆道:“也好。”
皇帝這一次的對手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妻兒與親家,本就是極爲痛心、萬分尷尬的“家醜”
所謂天家無父子、帝王無家事,在存亡取捨關頭,當然是顧不上講究這麼多。一旦勝負已分,那就不得不認真思量了。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若是痛下狠手。勢必爲天下人恥笑,讓皇族朝臣徹骨生寒,動搖的是自家天下的根基。皇帝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否則也不會對楊致射殺趙天養做替罪羊予以默認,更不會納其諫言謹慎處置太子。一個,太子是殺是留,已經夠令他頭痛的了,如果還要考慮如何處置皇后,也將會是十分棘手。皇后決然自盡,死則死矣,皇帝需要考慮的只是給她安上怎樣一個“死法”了。
楊致展巾一看,亦是不勝喘噓:臣妾有幸侍奉陛下三十餘載,有情乎?無情乎?唯冷暖自知爾。但兒自幼溫善勤勉,卻深爲陛下不喜。臣妾唯恐其有朝一日爲陛下所棄,是以全心掣刑行此大逆之事。事已至此,時也?命也?臣妾自知罪無可赦,已無顏再見陛下。李氏無異心,虎毒不食子,萬乞陛下切勿遷怒他人,大事株連!
皇帝與皇后當年聯姻,原本就是一樁赤裸裸的政治交心而論。皇后與太子母子倆數十年來如履薄冰謹慎自,紅。曾享受過一絲半點的舒心暢快?皇后的遺書,可謂字字血淚!
皇帝目光空嚎的問道:“如何?”
楊致搖頭道:“可集,可嘆!”
皇帝重又拿回血書絹巾,在身旁的巨燭上引燃,扔進了獸爐。鄙夷的看了痛哭流涕的太子一眼,冷冷道:“不錯。但也可惡,可恨!馬成,傳旨禮部會同太醫院好生裝瞼皇后,喪葬規制待議。”
太子抽抽噎噎的請求道:“父皇,請您看在母后侍奉您數十年的情分上,允許不孝兒今夜爲母后守靈。”
皇帝猛地一腳踹了過去,惡狠狠的罵道:“這個時候你倒想起要做個孝子了?想起要與聯說道情分了?守靈?聯不允!因爲你不配!你還是在這兒老實呆着。好好想一想來日誰爲你守靈吧!滾!滾遠些!免得聯看見你噁心!嚴方。你且聽好了:沒有聯的旨意,這逆子若是膽敢踏出東宮一步。格殺勿論!”
楊致見皇帝心緒煩惡。岔開話題道:“皇上,時候已然不早,幾位宰輔重臣應該也快到了。您原說辰時早朝,如今各處王公大臣府邸仍由都尉張安率兵看守。若不遣人傳旨放行,諸位大人恐怕很難按時前來上朝。大變之後人心思定。今日的早朝委實不宜耽誤,您看是不是?”
皇帝強調辰時早朝。旨在昭示他的皇位依然穩如磐石。皇帝已年近花甲,昨夜通宵未曾閤眼,既沒那個精力,也不必急於這一時進行具體國事廷議。
點頭道:“你所言甚是。除了衛肅、李氏三侯等幾個捧太子臭腳的死硬分子,命張安親率一千兵士嚴加看守即可,圍守其他各處府邸的兵士皆可撤去。韋志高所率兩千巡城兵士,也儘可撤回了。”
皇帝當然想盡量避免引發長安城內的進一步恐慌,讓局勢儘快恢復平靜。也聽出了楊致隱隱有藉機開溜的意思,把話說破道:“致兒,你武技絕悍,更兼奸狡似鬼,思慮細密,見事深遠,未必比那幾位宰輔重臣差了,稍後一同議事!傳旨之事不必勞你飛虎侯大駕。聯擬一道旨意交由文廣去走一趟就走了。你現下陪聯去御書房,哪兒也不許去!馬成,速去弄些酒食送到御書房,且先安住這廝!聯折騰了一宿,也有些餓了。”
長叟城內婦孺皆知,楊致不僅弄大了長秀公主的肚子,還狗膽包天將她接回了府中。但楊致也知道,這門親事皇帝不是那麼好認。在有外人在的場合,在皇帝面前都是與往常一樣,以“微臣”自稱。反倒是皇帝一口一個“致兒”的叫得歡實,似乎是有意無意的認下了這個女婿。方纔對楊致的評價可謂口無遮攔,“聖眷正隆”已遠不足以形容這位大爺在皇帝眼裡的分量了。連同秦用在內,在場衆人無不聞之莞
。
楊致卻並不這麼想。無論走過去,還是在皇帝允諾他出任大夏第一任海關總督的以後五年內,皇帝能夠容忍他的底線只是聚財,而沒有絲毫用他統兵爲將的意思,更挑明瞭說嚴防他蓄養私人武裝力量。只要皇帝一天不死。就半發也不會對楊致真正放心!
皇帝現在或在今後的三五年中,必定會對楊致極盡籠絡之能事。因爲他需要這麼一個尚未損靠任何派系、尚未與任何集團發生重大利益勾連的強勢人物,隨時用來震懾、打壓朝中各種不安分的力量,維護朝局穩定。至於以後會不會卸磨殺驢,那就要看楊致的韜晦藝術了。
一行人等一時無話。伴駕來到御書房。馬成是個熬成了精的奴才,認定皇帝對原住寢宮必會大爲膩歪,在日後相當長的時間裡會將御書房作爲起居之所。皇帝離宮已有數月,就在這一會兒功夫,馬成竟然遣人整理得諸般物事齊備,收拾得一塵不染。皇帝等人前腳網踏進御書房,馬成後腳就送來了一壺美酒、幾樣精潔的小菜和點心。楊致不喜也不善飲酒,皇帝似乎也沒什麼酒興,招呼楊致、秦用隨意落座開吃,草草填飽了肚子。
此刻東方已漸魚肚發白,天色已過卯時。皇帝半躺在龍椅上,疲倦的吩咐道:“秦用。你去門外伺候,非奉召而來者不得入內。致兒,等福王與幾位宰輔到來時,你只管用心聽,用心看,若是聯不開口問你,一個字也不許多說!”
一場大戲結束。另一場大戲的前奏至此煞尾,即將拉開帷幕正式上演。到底誰是導演。誰是演員。誰是觀衆,誰又能分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