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人才堪稱寶貴的稀缺資源,機會實在不少。凡是自認有幾分本事的人,想爲自己謀個好一點的前程,原屬正常。時值亂世,忠誠度最令用人老闆看重,卻並不被以人才自居的打工仔太過看重。
江城璧等人應該感到萬分慶幸的是,面對北燕太子的遊說與誘惑,他們只是心生動搖,尚未付諸實施。否則的話,必定早已魂歸故國了,哪兒有機會擔心楊致將會怎麼處置?
楊致與江城璧等人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沒必要繞來繞去的打機鋒,大家都累。
楊致實話實說道:“因爲沒有導致內訌火拼的嚴重後果,所以也談不上什麼處置。但若說我對此一點兒都不在意,恐怕你們自己都很難相信。今日之事如何了斷,我只有兩句話。”
“其一是理解。不管北燕誰做皇帝,我固然是毫無興趣,實際上與諸位也沒有太大關係。迴歸故國爲官與淪落海上爲匪相比,孰優孰劣,一目瞭然。你們怦然心動,本就無可厚非。諸位能給我們夫婦幾分薄面,尚未有所行動,我與玲瓏深表感激。我雖無心稱王稱帝,但眼光絕不僅限於寥寥幾個彈丸小島上。不客氣的說,我缺的只是時間,其他什麼都不缺。我能理解諸位對美好前程的渴盼,但絕對不能容忍有人拿了我們夫婦打拼下來的這點基業當做進身之階。所謂話不說不明,理解從來都是相互的。”
“其二是選擇。人各有志,豈能相強?俗話說得好,強扯不成買賣,捆綁不成夫妻。諸位可以自行決定去留,包括你們的部衆在內,只要不帶走兵器軍資,去留全憑自願。想走,我不阻攔。願留,我還是歡迎。爲了給燕皇與太子一個教訓。我會命太子親筆寫下書信遣人送去燕京,索要一定數額的贖金,爾後纔會將其釋放。在此期間,你們不妨慎重仔細思量。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這裡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客棧酒肆,下次見面,大家或許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江城璧咀嚼回味半晌,半信半疑的問道:“侯爺,您方纔所言。可是當真?”
僅從稱呼上一個由“你”而“您”的微妙變化,楊致便知再生變亂的可能性已是極小。別以爲手底下有幾百號人馬,就太把自己當盤菜了。何況三方人馬都已打撒混編,一時半會想要聚攏並非易事,更不見得人人都會跟你走。不然我會那麼大方的任由你們去折騰?你當我傻呀?
回答這樣的問題,顯得老子過於低能。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呼喝道:“撤兵!放人!”
此番能夠快刀斬亂麻的迅速化解危機,熊展夫婦居功至偉,不能沒有半點表示。玲瓏在楊致與弟弟的雙重壓力之下,已經受了近兩個月的心理煎熬。少不得也要加意撫慰。
回到住處已近午時,玲瓏猶自坐在窗前,兩眼無神的怔怔發呆。直到楊致走近身前纔回過神來:“夫君回來了?你昨夜一宿未曾閤眼,我命人做了幾個精緻的小菜,待稍後吃過午飯,再好生睡上一覺。”
北燕太子與江城璧一個是嫡親胞弟,一個是鐵桿舊部,玲瓏豈有不關心之理?楊致見她絕口不提二人,不由大爲心疼。握過她的雙手,柔聲道:“我沒殺你弟弟。只教訓了他幾個耳光。命人好生安頓看顧。但也沒打算太便宜了他,在向你父親索要贖金之後,便會放他回去。江先生等人我也一個沒殺,他們願走願留。任憑自願。”
玲瓏禁不住又流下淚來,哽咽着解釋道:“多謝夫君體恤!弟弟的來意,江先生等人近日的動向,其實我都是知道的。英娘姐姐與熊大哥幾次暗中勸我早下決心,我……我實在是狠不下心來,下不了那個手!一心妄想不驚動夫君。獨力承擔此事。若能不動刀兵加以平息,那是最好。夫君,我是不是很沒用?”
玲瓏之前的性情,是何等的堅強果決?好端端一個秀外慧中的奇女子,卻被自己的混賬弟弟生生折磨成了一個怨婦!楊致暗暗咬牙,既然都已經撕破臉了,贖金還得狠狠漲上一漲,方纔解恨!
輕輕爲她擦拭着臉上的淚水,換了話題道:“老熊與英娘是什麼時候成婚的?英娘肚子都那麼大了!晚上定要去他家討杯喜酒喝!”
玲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說到底還不是你撮合的?去年你匆匆趕往長安之後,臘月二十六日他們便在島上成婚了。想必他們夫婦與你一樣,昨夜都是一宿沒睡。英娘姐姐又懷了八九個月的身孕,今晚你和熊大哥要是吆三喝四的喝酒胡扯,她怕也很難睡得踏實。你若要去,此時便去。”
楊致毫不猶豫的拉她起身道:“那還等什麼?走吧!”
經此一事,不僅楊致與玲瓏的夫妻感情愈加親密融洽,和熊展與英娘夫婦之間的默契與信任,也較以往增進了不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是熊展這類猛人的天性使然,自英娘懷孕之後,已經大有節制,但若想要他戒酒,還不如痛痛快快的一刀殺了他。見到楊致夫婦上門,立刻大呼小叫的吩咐手下快去準備酒菜。
因爲事涉玲瓏的親弟與舊部,熊展夫婦一開始在言語之間還有些閃躲,後來見楊致無所避忌的主動提起,也就放得開了。
熊展笑罵道:“楊致,你這小子還真不算是什麼好東西!聽你的意思,留着小舅子不殺,就爲了狠敲你岳父一筆?”
楊致也不藏着掖着:“我原本就沒打算殺他,何況還答應過玲瓏饒他一命的。留着不殺,比殺了要好。把他帶來的軍士和侍衛幾乎殺了個乾淨也好,索要贖金也罷,都是爲了給燕皇一個教訓,提醒他們父子以後別再來惹我。”
英娘頗帶了幾分怨氣的道:“那你留着江先生他們不殺又算怎麼回事?到底還是玲瓏妹子的臉面大,想當初你這廝對待我的手下可沒這麼心軟!”
玲瓏苦笑爲自家男人辯解道:“姐姐,難道方纔沒聽見麼?我弟弟帶來的軍士與侍衛,幾乎都被他殺了個乾淨。這還不算,如今以弟弟的性命相要挾,竟是連我父親都訛上了。”
有厚此薄彼這個想法的。必定不止英娘一人。是以楊致耐心解釋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我們是敵非友,只要稍一手軟,莫說三家合併。連我自己的小命能否保住都很難說。此番內訌未起,僅憑猜疑便痛下死手,豈不令人心寒?到時候萌生去意的,恐怕就不止是來自北燕的部衆了。溫和的清洗,同樣是清洗。且至少可以保證不會大傷元氣。”
抿了一口酒,說道:“從這次事件來看,有謀個正經出身這種想法的大有人在。現在我又多了大夏三品海關總督的頭銜,海關總督衙門五品以下文武官吏的任免由我自專。皇帝只給了我一個光桿總督職銜,命我在金陵建衙署官。下一步我打算在濟南與餘杭兩地設立分署,眼下正好急需用人。不如以此爲契機,你們夫婦與玲瓏都幫我揀選一些人手。可我不是阿貓阿狗什麼人都要,起碼要讀過幾本書又有那個心思的人才行。乍經此變,人心難免不太安穩,也算勉強與北燕太子打一回擂臺吧!”
只需倚仗一身驚天武技與早年間北漢悍將的聲名。熊展若想爲將或是做官,去哪兒不能做?楊致挑揀人手的提議,對他毫無吸引力。
玲瓏與英娘卻是悚然動容。去年衛飛揚年僅十六,便因戰功顯赫而破格賜封勇毅大將軍,賦予統兵十萬鎮守金陵的重任。楊致年未弱冠即被欽封爲一等飛虎侯,手握代表着先斬後奏大權的御賜金牌,如今又實授三品海關總督。夏帝真是好大氣魄!
北燕太子登島之後到處封官許願,很有幾分空中畫餅的嫌疑。而海關總督衙門五品以下文武官吏的任免由其自專,夏帝這一句重逾千斤的許諾,無疑更顯成色十足。且不說現官不如現管。就如前世彈丸小國的總統與我中華天朝的一介市長一樣,那能比嗎?
楊致見熊展不以爲然,英娘與玲瓏面面相覷,還以爲他們並未將自己的提議看在眼裡。訕訕笑道:“我也知道三家合併不久,諸事剛剛理順,一時可能騰不出太多得力人手。如果不是北燕太子驟然給我唱了這麼一出,我還真沒打算在這裡調人。我只是想,在老底子裡頭揀選的人手,用起來肯定會放心、順手一些。看不上眼沒關係。我就是這麼一說,你們無須勉強。想謀個正經出身的人多了去了,對我來說,無非是多費些時日而已,到哪兒都不是難事。”
不想英娘竟是挺着大肚子,起身對着楊致肅然一揖:“侯爺,不瞞你說,以前你說能讓兄弟們洗底上岸,我還是將信將疑。可如今你實實在在的做到了!我是一個嫁入世代爲匪人家的女人,若說先前的合併多少有些被逼無奈,如今我謹代表先夫屬下的數千兄弟謝謝你!不爲別的,就爲你給了我們一個盼頭,給了我們一個念想!”
玲瓏連忙與楊致不約而同的攙扶她坐下,英娘橫了熊展一眼,沒好氣的道:“老熊,你不願意說,我來說!今日當着楊致與玲瓏夫婦的面,我要把話說清楚。你喜歡自由自在,老孃既是給你做了婆娘,死活都會陪着你。”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毅然決然的道:“我們夫妻倆就算做一輩子海盜,老孃都認了,可我家的孩兒不成!無論男女,楊致都答應做這個義父。其他什麼事我都由着你,這事必須由我做主!——楊致,我不管,你起碼得給我家孩兒先留餘一個五品官兒的位置!”
熊展滿臉尷尬,楊致哭笑不得的道:“嫂子,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您家孩子這不是還沒出生嗎?……您這個預約時間,是不是稍微長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