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想此時的徐光啓再受什麼折騰,但這個時代,傅山都如此診斷,那就是現時的醫療技術難以挽回了。我也就順着他的意思,完成他後的心願。爲此我特地調來一艘官船,讓他們從運河回上海,這樣徐光啓也不用太顛簸。同時爲了彰顯他的貢獻,我已經將徐光啓擢升爲文淵大學士加太保銜。不過對此我仍舊歉意不已,一直來在我眼中徐光啓只是一個科學家,在後世來說,科學家是一個令人敬佩的身份。但在這個時代,卻是被正統的士大夫認爲不務正業。而徐光啓本身也是想在政治上有所作爲的,只是我從來沒重視過。我只把他當作一個科學家,而不是一個朝廷重臣,這恐怕是他官宦生涯中遺憾的事情。
當他們南下的時候我沒有去,而是讓賀逢聖率着禮部的人去給他送行。我去的話只是徒增很多禮節,還不如讓徐光啓清清淨淨的離開。望着窗外升起的朝陽,我只希望他一路好走!
“皇上,怎麼了?”孝明公主溫柔的給我披上外衣。
“啊,沒什麼!”我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朕方只是給沙迷了眼!現在時候不早了,朕要到乾清宮理政。”說罷,便匆匆走了。只留下公主默默的看着皇上遠去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
今日我確實是有政事要打理,徐光啓突然病倒,使得我對天工學院有了改組的心思。一個國家要進步,就要有厚實的科技研究基礎。沒了徐光啓,我就覺得手下搞科研的人捉襟見肘,很明顯這是後繼之人缺乏。所以乘着現在還有幾位可用人的時候,再培養出一批來。我應該儘早的將科學研究的氛圍調動起來,給予科學家相應的身份,地位,還有物質保障。
這件事涉及到戶部,工部,兵部三個部門,我乾脆今天就把六部的尚書,侍郎,內大臣都叫了來,順帶着給他們灌輸點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的觀念。
高坐在寶座上,我挨個得打量了他們一下,氣色都還不錯。
“朕今日召你們來,是想跟愛卿們商議天工學院的事情。徐光啓走了後,天工學院那邊需要有人打理。原先組建的時候,朕匆忙行事,以至於有很多不妥的地方。現在乘此機會調整一下,可以使它能好的運作。各位愛卿有什麼意見?”
在殿內的大臣聽完後,各樣的表情都有。特別是有些部門,跟他們並無關係,只好看着其他人。過了一會,終於有人出來道:
“啓稟皇上,微臣以爲火器司跟天工學院在一起辦,雖然可以相互借鑑,但天工學院人員複雜,微臣恐軍器之密法容易泄漏。所以微臣以爲火器司應該歸屬於我兵部,另擇地方研習。”說話的是陳奇瑜,他分管着軍備器械,所以話題直指火器司。
我沉吟一會後道:“陳愛卿所言有理,朕打算將火器製作的工匠劃歸於兵部。至於天工學院將從事火器研究,以及其他各類的研究技術人員重劃分出來,成立一個研究院。院內人員爲我大明官員身份,戶部將提出專門的資金供他們研究的科技成果。”
我話剛說完,吏部尚書李長庚出言道:“皇上,微臣以爲將‘技術人員’提爲官員,此舉不可!這與我大明開國祖制不符,他們都是胥吏,我大明太祖皇帝曾明言不可讓胥吏爲官。”
“胥吏爲何不可爲官?”
“回皇上,祖宗製法必有其道理之處!”
“太祖爲何如此製法?”
“便是爲了後世孫遵從!”
李長庚的答話差點讓我倒噎氣,好在本人早想好了辦法應對:“李愛卿,你說的是胥吏,但朕招來的非是胥吏而是‘研究員’。是朕爲此特設的職位,屬正七品。朕特擢一批人爲官,有何不可?!”
我這麼說,李長庚沒話了。畢竟大明每朝每代都有皇帝另設官位的,甚至嘉靖皇帝還將道士加封爲禮部尚書。這是有樣可循,算不得違反祖制。我欣然繼續拋出自己籌劃了幾天的藍圖:
“朕會選拔些對格物雜學有造詣的人進入研究院,至於研究院以後的人員,就從天工學院裡調取優秀的學生加入!這樣可以保證人員的持續加入,也可以調動他們的積極性。朕會根據研究成果,給他們依功論賞!”
“皇上,”連韓鑛有些驚愕道:“這豈不是在科舉之外另設了條入仕之路?”
“皇上,微臣也以爲韓大人說得是,數百年來,學都是憑藉金榜題名進入仕途。若隨便搞些奇淫技巧就可以入朝爲官,豈非寒了天下學之心?!”鄭三俊也站了出來。
這話聽得我可有些不高興了:“你們就以爲所謂的‘奇淫技巧’很容易做嘛?一個人做官靠的是什麼?只要他對大明有利,朕就讓他做官。蒙古人跟大明結盟,不是一樣封王嘛?!你們覺得做官要具備什麼?難道就是之乎者也?!”
“回皇上,做官先要有德!”鄭三俊不卑不亢的頂了回來。
我不禁有些怒道:“難道讀個八股就會有德?”
“皇上,學們熟讀聖人之書,明白儒家教義自然比他們要有德行!”鄭三俊說完,其他大臣都不由點點頭。他們全是科舉上來的,自然覺得科舉是選拔人的唯一方法。
我冷笑道:“若真是有德行,那麼大明應該沒有貪官是,但現在,哼哼!李長庚,你來告訴他們,今年有多少官員給人舉報貪污不法的?”
大臣們都不好說話了,李長庚是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麼好!
我長立起身,踱了兩步後道:“你們不要以爲朕不知道,各府衙的運作情況,你們各府院有多少你們所說的胥吏,你們心底都清楚。其他地方的官員加不用說,除了自己外,還要任用好幾名師爺。刑名,錢糧,這些東西是隻知讀書的呆能懂的?朕要的官員除了有德外,還要有經濟世之道。你們都爲官幾十年了,也放過外差,朕若現在要制訂一個治理黃河的方案,你們誰能說出一個醜寅卯來?你們自己想想,當初你們榮登進士後,第一次做官可懂得什麼?!你們學了多久會,又爲此走了多少彎路!”
說道這我停了一下,喝口茶潤潤嗓,也讓他們消化消化我所說的。
“朕方說的已經是老話重談了,朕不止一次的說過,本朝科考是要做改革的,現在就從加入雜學這一科做起!這點不再說了,重說回研究院的問題。你們只知道盯着研究院的七品官職不放,你們有沒有想到,我大明很多將領是從小兵做起的,他們不是一樣沒有參加科考就做了一方大員。朕知道你們會說將士跟他們功勞不一樣之類的話,但朕要說的是:你們都是一樣的。研究院研究出來的東西對我大明都極爲有用,象朕先前讓他們培育的玉米,番薯等農作物,對乾旱地區解決糧食問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們的功勞一樣媲美於在地方救災的官員。所以朕覺得授予他們官職,是絕對合適的。此事朕意已決,各大臣毋庸再言!”
“這個……”韓鑛原想說話,但給我打斷了。
“對於天工學院,大家還有什麼好的建議?”
殿裡的大臣都默然了!
“沒有人說話了?”
“……”大殿內鴉雀無聲!
“鄭三俊,你不是有不是意見嗎?”
“回皇上,微臣對格物致知的東西不太懂,所以微臣不敢妄言!”鄭三俊說完,躬身低着個頭。連輔都碰了釘,其他大臣也全部垂不語。
“其他人呢?!”
“微臣不敢妄言!”
頓時,我明白了!他們是要跟我搞對抗!各部大臣都是士大夫階層,如今我另開了一條入仕之路,他們都認爲這是破壞了數百年祖制。重要一點,他們覺得跟‘非進士出身’爲伍有失自己的身份,也衝擊了士大夫階層,所以他們要捍衛自己的權益。面對我獨斷的君權,他們就用沉默來應對我。這實在太過份了,我厲聲訓道:
“你們都什麼意思?!朝廷養你們這幫大臣難道就是要你們這樣來對朕!你們自詡滿腹經綸,朕要你們拿出天工學院的章程,結果各個都不說話了!這樣的科考,這樣的進士又有何用?!”
工部左侍郎張慎言出來跪稟道:“請皇上恕罪,非臣等不獻策,而是微臣所想俱不合聖意!”
我狂笑一聲道:“哈哈,不合聖意?朕看,你們是爲了你們自己!你們怕朕將三教九流的人都提爲官員,跟你們這些士大夫在一起壞了身份,所以你們要保住你們的體面,保住你們的斯文。你們世代深受大明恩典,身居高位不思爲大明着想。大明要壞就壞在你們這些人手裡!”
“皇上!”全部的大臣都跪了下來,趴着頭!鄭三俊膝行了幾步出來叩道:
“皇上所提,微臣不知而不言,但皇上說大明壞在微臣等人身上,臣等萬死也不敢應。臣與各位臣僚秉從列祖列宗家法,條條皆有典籍可查。大明曆代臣也是如此,微臣駑鈍,不知何以大明就壞懷在微臣等手上。皇上要如此責臣,微臣惶恐,就此請求致休歸裡,不阻賢能之士!”
我冷笑的望着鄭三俊道:“哼,好個列祖列宗的家法!要是真的有用,也就不會唐宋元明瞭!說得自己好似國家棟梁,結果全是井底之蛙。可惜,朕的崇禎朝就沒有于謙,張文忠這樣的能臣幹吏。‘法無常理’都不懂!今日你們的表現,讓朕決心改制科考。你們全都下去想想,明日再議!退朝!”
我說完也不理下邊的大臣們,徑自拂袖而去!方正華喊了聲退朝後,連忙跟了上來。
回到東暖,心裡總覺得不舒服。以前雖然也跟臣下有過意見相左,但都沒有這次厲害。這一次幾乎所有的重臣都保持了沉默,這意味着什麼?!我應不應該用至高無上的君權來推行我的政呢?回想每一次改革,往往都是要用人頭來開路的。我是不是也該有鐵血的一面?!
“方正華,你覺得朕跟大臣們,誰對呢?”
方正華連忙答道:“皇上,這是朝廷政事,奴不敢插嘴!”
“朕只是跟你閒聊,你且說說看!”
“奴覺得這事沒有對錯!”方正華小心翼翼的答道。
“爲何?”
“奴覺得皇上的所言所行都是對的,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到。大明幾十年的財政困難在皇上手裡得到了緩解,女真人也被皇上遏制住了。特別是遵化一戰,要是換了別人,只怕京師都保不住!皇上做的一切都有深意,奴雖不明瞭,但奴相信!至於跟大臣們的爭執,讓奴想起了宮裡老太監們說起前朝的幾次爭吵,又是何來的對錯呢?!”
前幾次的爭吵?方正華說得只怕是‘大禮儀’之爭,還有萬曆年間立太的風波,後君臣相爭的結果是大家都錯了。我回想這幾件事情,不由深思起來。
乾清宮裡的大臣們見皇上走了,都跪在那不敢亂動。過了好一會有太監出來道:“皇上口諭,各大臣先行退下,明日再來商議!”
這樣,大臣們爬起身來。跪得久了,兩腳麻痹,不少臣都拖着腿,一步一步往外走。
“韓輔,皇上這樣,咱們做臣的總不能不聞不問吧?!”走在後頭的鄭三俊叫住了韓鑛 其他人聽見鄭三俊這麼說,也紛紛道:“鄭大人說得是,咱們要勸諫皇上!”
韓鑛心中正左右爲難,見鄭三俊這麼問,便反口問道:“那鄭大人又以爲如何?”
“自然是上奏摺勸諫!”
韓鑛搖頭道:“上奏摺只怕不妥,要是我等全聯名上奏摺,則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衆人聽了也有些猶豫,錢龍錫見大家意見紛亂,恐有什麼變數,便開口道:“既然沒有想到什麼好法,不如各位到內小坐,大家一起商議個周全的辦法來。”
大臣們一想也是,便齊齊到了內。分坐好後,鄭三俊先出來點明主題:
“各位大人,鄭某是不贊成讓胥吏爲官的,這其中的禍害顯而易見,他們無德無能,以後憑那點小聰明管制一方,危害甚烈。再者各位都知道,皇上不是滿足於天工學院的那些工匠,而是整個科考。只要這次通過了天工學院的事情,科考被改動就即將到來。諸位大人都是科考上來的,科考惟是舉,這樣能爲朝廷選拔賢明。那些不懂聖人之說的胥吏何來操守?我等不阻止,大明的基業可真要壞在我等手上。百年後,世人又如何評價我等!天下千萬學的前途就在我等手上,是以絕不能讓皇上另開仕途!”
刑部尚書張致則無不憂慮着道:“此事若通過,天下學知悉,還不知是個什麼境地?!”
衆人都點頭稱是,禮部尚書李標撫掌贊成道:“兩位大人大人說得是,這些胥吏工匠連會試都未通過,只是懂得不務正業。他們可以爲吏,但不可爲官。不然以後吏部可就有得忙了,李大人,你說呢?”
李標下的溫體仁心中不由暗罵李標狡猾:原先在皇上面前又不敢說,現在就說得這麼大氣。不過這樣的場合下,他自己也不願表態,所以他選擇了沉默。王應熊跟他甚有默契,兩人相對一眼,都明白對方的心思。李標的意見,也就代表了禮部的意見。
吏部尚書李長庚心中有些猶豫,只是含糊道:“此事事關重大,大家要跟皇上從長計議!”
成基命也幫腔道:“各位大人,在下覺得不宜採取過激的方式,如果激怒了皇上,我等不過也就是捨去一身性命。但換上來的人能夠似我等逆龍鱗諫忠言嘛?君臣相爭,終受害的是大明,是普天的百姓!”
鄭三俊又問道:“若是皇上不答應呢?”
“在下會跟皇上說清各種利弊,皇上乃聖明之君,不會是非不分!”
鄭三俊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轉而對張惟賢道:“英國公又以爲如何呢?”
張惟賢呵呵笑道:“本公可是一個粗人,科考的東西我也不太懂,能夠在兵事上對皇上有所裨益已是僥倖。其它的事情,我還是聽各位大人的意見!”
鄭三俊還要說什麼的時候,韓鑛起身總結道:“既然如此,還是按成大人的意思辦,這樣慎重而不冒失。君臣之間就該同心同德,皇上有什麼不妥的舉動,我等大臣上殿勸諫便是。”
“在下支持韓輔的建議!”賀逢聖總算找到說話的機會。先前在大殿,他本覺得應該站在皇上那邊,但皇上的話,將大臣都一棍打翻在地,他就不好出來說話了。而且賀逢聖內心深處,也不願科考制度被修改。
“老夫也覺得慎重點好,一切都還在商議中,不要將事情鬧大!”一向持重的錢龍錫也表了態。內輔,次輔都這麼說了,六部官員們自然遵從。
衆人回去後,都在思慮着如何勸諫皇上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