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京師的京察風雲,南京卻安靜得多,秦淮河的風月依舊,似乎京察的風波沒有影響到南京的官場。除去旨意中欽點將淮安分司的柴潭革職流放,揚州轉運使賈清仁以失察罪降級候補外,其他官員都繼續安安穩穩的。沈縝兼着南京吏部主事也樂得做這個老好人,將南京的局勢照舊維持了下來。
黃宗羲雖然遭了皇上申飭,但他心底高興着,譚柴跟賈清仁倒臺,江南鹽行也給查封了,他第一次派外差就扳倒了幾個貪官,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旨意中黃宗羲欽差身份仍舊沒有變,讓他繼續巡查鹽道。這不,柴潭賈清仁一走,黃宗羲又忙了起來。新補任的轉運使還沒有到任,鹽政又不屬地方,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事情都靠着他在主持。
忙過三月份,新任的兩淮轉運使已經來了。新任的轉運使何楷,字元子,漳州鎮海衛人。天啓五年中進士後,因看不過魏忠賢亂政,不謁選就歸家自守。當今皇上登基後起復授戶部主事,後因才能卓著提拔爲郎中。這次能夠放外任做轉運使,也是因爲皇上親自考察超擢任用。淮安分司的空缺則是啓用了一個多年候補的官員,喚作章濤國。因爲他們都是皇上新選任用的人,黃宗羲對他們也倍有親近感。若不是黃宗羲跟他們是監察與被監察的關係,估計着黃宗羲早跟他們稱兄道弟了。
如今新官方上任,原有的齷齪事都給清理了乾淨,黃宗羲一下子就空閒了下來。在揚州,李邦華忙着處理地方政務,黃宗羲總不好常去叨擾他。在揚州呆得悶了,黃宗羲乾脆告了個假帶着黃安去了南京,對比揚州而言,黃宗羲更喜歡自己少年時曾遊歷過的南京城。
順着去南京,黃宗羲又讓黃安去了當初老張救他的那個小村落,但是仍舊沒有找到老張的下落。黃宗羲當時得救後回到揚州就讓黃安過來尋找,可惜沒有找到,估計着老張去運河搭客了。人家對他有救命之恩,總想着要報答一下老張,這一次仍舊沒有遇見,讓黃宗羲心中倍覺遺憾。在附近的漁戶們也沒有打探到老張的消息,黃宗羲只好帶着黃安順着運河去了南京。
黃宗羲到了南京也沒有去找陳文一,雖然他們都是皇上新啓用的一批人,但比起李邦華、曹文衡來,黃宗羲覺得陳文一太過深沉,沒有李邦華他們那樣真性情。換而言之,就是跟陳文一的性子合不來,不是公事上政見不和,而是作爲私交上。況且現在陳文一管着南京刑部的大小事務,特別是贖罪銀的事,黃宗羲更加不去打擾他了。
黃宗羲是巡鹽御史,南京雖然沒有官邸,但是可以到驛站住下來。安頓好後,黃宗羲帶着黃安一路重遊故地,只是少了很多當年好友,讓他有些氣悶。這日,黃宗羲剛從玄武湖遊玩回來,不想這麼早回驛站就進了南京城內閒逛。
黃安本就年少還是一個半大小子,到了鬧市哪還按捺得住,不斷的到各個小檔口看新奇玩意,又領着黃宗羲去品嚐各種小吃。黃宗羲年紀雖然不大,好歹有官職在身,怎麼也得自持身份,他只在一旁看着,由得黃安一路蹦蹦跳跳的耍去。不覺間到了中午,黃宗羲記得南街有座酒樓不錯,賣的是紹興女兒紅,那是他家鄉的酒,便打算到那裡解決午飯。他回頭正準備叫過黃安,卻發現黃安那小子擠到一堆人裡去了。這在南京城很常見,不知道是賣藝還是賣唱的,往往會裡外圍着一圈人看熱鬧。黃安擠了進去,一時半會也捨不得出來,黃宗羲只好在外頭找個書攤等着。但出乎黃宗羲的意料,黃安一下子就擠了出來,而且馬上跑到黃宗羲身旁焦急着道:
“少爺,少爺你快去看看!”
黃宗羲看他着急的樣子,扔下還沒有看兩頁的書道:“什麼事情?你不是在裡頭看熱鬧嘛?”
“少爺,不好了,裡頭出事了!”
原來黃安見這麼多人看熱鬧以爲是賣藝的把式便擠了進去,但是進到之後卻發現滿不是這麼回事。人羣中間站着幾個人,明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另外幾個人卻是十足的潑皮模樣,老頭兒手裡拿着胡琴正向爲首的那個潑皮告饒,女孩兒則手腳無措的躲避那些潑皮們不懷好意的目光。黃安向周圍的人一打聽,原來是一對父女在這裡賣唱,但是剛唱沒幾句就來了羣潑皮收保護費。人家纔剛開場都還沒有收成,所以鬧了起來。看衆潑皮不罷休的架勢,黃安估計着這對父女要吃虧,所以趕着出來找黃宗羲。黃安跟着黃宗羲辦過淮安的案後,正義心那是大大的增加,現在路見不平,少爺又是大官,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聽了黃安的敘述,黃宗羲想不到在南京城也有這樣的事,天生的正義感讓他馬上擠向人羣。等他們擠進人羣的時候,那羣潑皮已經在對姑娘動手動腳了,爲首的潑皮還一臉嘻笑的嚷道:
“老頭,沒錢也可以,讓你女兒陪老子去前面酒樓吃頓飯,這保護費我也就不收了!”
老頭可憐兮兮的告饒道:“大爺,你放過小女吧,欠的錢待會補上,我們一收到錢就給,一個子不少!”
那潑皮皮笑肉不笑道:“那時晚了,爺我現在就要!”
“大爺,你就行行好....”
潑皮不待那老頭說完,就橫着一推撞開他,其餘的潑皮便上去拉扯女孩子。那女孩兒知道被他們拉走就是羊入虎口,哪肯乖乖就範,哭着喊着鬧得不可開交。
“住手!”
突然一聲暴喝頓時將衆人都鎮住了,黃宗羲跨步站了出來。方纔他還想着不用他出聲,但是過了好一會居然沒有巡查的兵馬到,真不知道南京城內的兵馬司是作甚麼用的。眼見女孩兒要糟潑皮們的毒手,黃宗羲忍不住出來喝住他們。
潑皮們看了眼黃宗羲,只見他一副讀書人的打扮,只道是讀書人的呆氣犯了,敢來找他們的晦氣。爲首的潑皮乜着眼,一臉的冷笑道:
“不長眼的小子,你知道大爺是誰?!沒事就一邊呆着,惹鬧了老子,連你一起打!”
“豈有此理,此乃我大明舊都,王法之地,你們光天化日之下橫行欺市就不畏懼律法?!”
“律法?!”潑皮們對視了一眼,頓時哈哈大笑,彷彿前頭站着的黃宗羲是個白癡一般。爲首的潑皮陰陰的笑道:“在南街這個地頭上,老子說的就是律法,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哮天虎在南街的勢力。南城指揮使是我姐夫,應天府衙門裡有我家親戚,就是魏公爺府裡也攀着點關係。我收你們的錢又怎樣,我欺男霸女又如何,你們就是鬧到官府抽板子上刑的還是你,爺我一點事都沒有!小子,你敢出來抖威風,老子就讓你知道我哮天虎的厲害,小的們把他拖出來打!”
“你們敢!”黃安見他們一露兇象立刻護在黃宗羲前邊。
潑皮們獰笑着圍了上來,黃宗羲雖然聽那潑皮在南京府衙有點關係,但敢如此大膽真是聞所未聞,陳文一管着南京刑部,魏國公府兼着南京守備但一向清譽有加,南城指揮使不過一個七品小官,怎能放縱他個舅子胡作非爲?現在自己主僕對着他們七八個人只怕討不得好,不過黃宗羲並不慌亂,想着自己就是堂堂巡鹽御史,正要報上名號,突然又來了聲斷喝,一個雄渾的聲音道:
“祈老七,你在這做什麼,是不是又在欺負外鄉人?!”
黃宗羲轉身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身着武生服的男子擠進了人羣,這男子年紀不是很大,但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透着一股豪爽之氣。
聽到這句話,方纔還威風凜凜的祈老七頓時霜打一般,陪笑着道:“原來是李二爺啊,您怎麼也出來逛街,您在,小的即刻就走!”
說着,祈老七不是哮天虎而是哮天犬一般灰溜溜的走了。黃宗羲看了卻暗歎可惜,象這種欺善怕惡的潑皮就該拿到府衙裡去整治,死一個就少一個!
那武生彷佛知道黃宗羲的心思,笑着解釋道:“這個祈老七是南街一帶的潑皮,經常吹噓自己是哪個哪個官老爺的親戚在這裡欺負外鄉人。這種人就是拿到衙門也定不了什麼罪,了不起打幾個板子,可出來後那些外鄉人可就慘了。兄弟我捉了他們幾次去應天府,一回頭他們又在街上逛了。府衙的縣尊們手頭上還不知多少案件審理,看到這些潑皮也是沒有辦法,要麼交銀子放人,要麼打頓板子。”
黃宗羲聽着不由直皺眉頭,恨聲道:“要處置他們還不容易,若是犯在我手裡,歪管他交不交贖罪銀,一頓板子下去,打死就算了,打不死就充軍西南,看還有人敢在此胡作非爲!”
那武生聞言喜道:“兄臺之見與某相合,我也曾嚮應天府上書嚴懲,但礙着贖罪銀,結果不了了之,現如今也是有空就在周圍逛逛,免得他們繼續害人!”
黃宗羲聽到這個武生急公好義,又與自己想法相合,頓時有了結交之心,他抱拳作揖道:“兄臺如此熱心腸,黃某佩服!還未請教兄臺貴姓,在下餘姚黃宗羲!”
那武生聽他自報家門是黃宗羲後,忙謙遜的避開行禮道:“啊,學生見過黃大人,學生喚作李璡是崇禎四年的武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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