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查驗賦稅的時節,黃宗羲管的是兩淮鹽政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大明每年的鹽課達到二百多萬,而兩淮又佔了差不多一半。黃宗羲知道皇上這幾年都煩財政上的事情,而鹽課是目前增加財源的一大稅種,畢竟從兩淮的情況來看,漕鹽的大部分利潤還是讓鹽商佔去了。打擊私鹽是重中之重,如果能夠理清這些弊端將大幅度增加鹽課的收入。黃宗羲有心在鹽政上做出政績,即使跟白玉蘭難捨難分,他還是帶着黃安啓程到各分司巡視。
黃宗羲跟白玉蘭認識已足三個月,他們由相識到熱戀,已經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黃宗羲是將白玉蘭內定爲自己未來的,他想着把今年鹽課的事情搞定就幫白玉蘭贖身,然後帶她回餘姚老家成親。白玉蘭雖然很是不捨,但還是到岸邊跟黃宗羲依依惜別。
淮安是黃宗羲來得多的地方,他的站便是淮安,分司轉運同知章濤國帶着一衆員到碼頭迎接。人還未上岸,黃宗羲就笑道:
“章大人何必客氣,咱們都這麼熟,就不必勞煩各位大人來碼頭迎接了!”
章濤國一臉笑容可掬,待黃宗羲過了舢板便行禮道:“分司轉運司同知章濤國見過巡鹽御史大人!”
“見過御史大人!”其他員也齊聲行禮。
“各位同僚不必多禮!”
章濤國上前一步道:“大人舟馬勞頓,屬下安排了宴席爲大人接風洗塵。”
“這個”黃宗羲正要應答,卻瞟了一眼現章濤國後邊站着一排鹽商正熱切的望着他。此番黃宗羲巡查,除了查收鹽課是否足額,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安排明年的鹽引放。明初時對於鹽政實行開中法,要求商人將糧草運往邊關,然後得到倉鈔,商人拿着這張票就可以到指定的鹽運司換領鹽引。其後鹽政多有變化,中期後員導致鹽引大量放,而食鹽產量有限,引得不到兌現,到嘉靖年間未支鹽引已達2萬引。爲了疏清舊引,府把持有鹽引的商人劃分爲1個綱,每綱鹽引爲2萬,以聖、德、、千、古、皇、鳳、扇、九、圍1個字命名。朝廷編造綱冊,登記商人姓名及持有的舊鹽引數量,並給各個鹽商作爲“窩本”。每年對其中一綱的舊引支鹽,其他九綱按引支鹽,以1年爲期,把舊引完全疏清。又規定,在疏清舊引之後,按綱冊所記舊引數分引。冊上無名者,沒有領取鹽引的資格,漸漸形成鹽商世襲的制度。
雖然來接駕的都是有‘窩本’的世襲鹽商,但是轉運司每年行多少鹽引,都是由鹽政吏根據往年的產量、鹽價來決定的。至於多的鹽引由哪家商戶乘,巡鹽御史則有話語權了。這次黃宗羲來淮安,他們哪還不賣力討好。
章濤國見黃宗羲猶豫,知道御史大人對鹽商沒有什感,便幫着鹽商們說好話道:“他們知道大人遠來特地備了桌酒席,這個也是他們的心意。”
“好吧,本就卻之不恭了!”黃宗羲不好拂了章濤國的面,再說他們總是要跟鹽商打交道的,一般的宴請也算是人情往來,太過絕情反而不好。
“那大人這邊請!”章濤國在前頭帶路。
筵席設在臨江的一座大酒樓,衆人都知道黃宗羲的格,席上沒有山珍海味,都是一般的家常小菜。這點大合黃宗羲的口味,一衆大小員都曲意奉承,一餐酒席吃下來也其樂融融。在淮安大的徽商汪家家主是趁着酒興來給黃宗羲敬酒,黃宗羲查處江南商行後,其商鋪的鹽引大多被汪家奪得,汪家對此自然感激不盡。
“黃大人,老朽敬您一杯!黃大人主持兩淮鹽政之後理除各種弊端,使得我們能夠暢通運鹽販鹽,百姓也有鹽可買,大人功德無量。老朽先乾爲敬,祝大人您運亨通,平步青雲。”
“好說,好說,漕鹽要順暢也得靠你們鹽商努力!”黃宗羲畢竟年少,被人稱讚總有點飄飄然。
“大人說得對啊,咱們商一體出力能使漕鹽順利運往內地,這樣對朝廷、鹽商、百姓都有利!”章濤國也拿着杯酒來湊趣。
“嗯,章大人說得對,你們鹽商也要懂得忠心報效朝廷,切不可爲一己之私利擡高鹽價,販運私鹽!”
汪家家主連連點頭道:“是,是,草民必謹遵大人的教諭!”
“那就好,我們乾了這一杯!”
其他鹽商看到汪家得了頭彩,也紛紛向黃宗羲敬酒。黃宗羲來着不拒,喝得大醉而歸,後還是黃安服侍下回了驛站休息。
有了一個良好的開頭,查稅進行得很順利,在淮安分司的員通力協助下,各鹽場的稅額很就上報,救着到銀庫查收了。忙完公事剛得了點空閒,黃宗羲一個人穿着便服溜到了大街上,連黃安都沒帶。因爲他想着自己出來一趟要給白玉蘭買點小禮物,所以得跑出來看有什孟適的。
可惜黃宗羲還是頭一回買禮物給,根本就不知道買什麼。胭脂水粉想來白不會缺少,飾頭衩之類卻沒看到相配的,上好的玉石物件要幾百兩,這也不是黃宗羲所能承受的。後淘到一對不錯的耳墜,黃宗羲買下後便貼身藏了,準備回到南京親自給白玉蘭戴上。
買完禮物,黃宗羲也無心上街了,正要回去的時候,一個人攔住了他。
此人面生的很,黃宗羲似乎沒有見過,他正要話相問,那人卻道:“黃大人,小人仰慕大人已久,近日碰巧撞見正好有要事請教!”
“哦,”見對方認識自己,黃宗羲以爲是要私下來向他稟報鹽政的事情,便道:“你有何事不妨直說,本一定秉公辦理!”
那人四處瞟了眼道:“大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小人知道有個地方比較清靜,就離此不遠。”
黃宗羲見那人倒不像懷有惡意,何況青天白日的,便點點頭道:“好,你帶路!”
那人在附近的酒家找了個較偏的地方,因爲此時並非用飯的時候,在酒家的人並不多。那人點了幾個小菜,又要了壺酒便支走了小二。
“你是何人?找我牢事?”黃宗羲可沒心情跟他對飲,坐下後就開門見山的問道。
那人給黃宗羲倒了杯酒,又給自己滿上,然後端起來道:“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大人無需知道我是誰,不過我家主人想拜託大人一件事情。”
黃宗羲並沒有說話,而是等那人繼續說完。
“這兩年鹽價漲了,一引鹽運到內地賣鹽區可賺十二兩,以往不過七八兩,按着慣例今年的鹽引必然要增。”
黃宗羲聽到這,大約知道對方拜託的是什麼事情了,他冷笑道:“看來你知道得還很清楚!”
那人呵呵笑道:“小人也是靠鹽討生活的人,自然比外人知道得多一點。我家主人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拜託大人將增的鹽引劃給汪家。至於好處嘛,小人願奉上五千兩白銀表示點心意。”
賄賂!的賄賂,而且居然賄賂到他黃宗羲頭上來了!!難道是因爲前次酒宴的時候給了汪家好臉,他們久寸進尺的來賄賂?!
黃宗羲噌得一下站了起來厲聲道:“你敢行賄本?!”
那人見黃宗羲變卻絲毫不驚,仍舊是笑呵呵道:“大人言重了,小人可沒有行賄大人之心。大人清正嚴明那是天下皆知的,五千紋銀只是我家主人的一點心意,算是人情往來。不過大人強要說小人行賄,那小人只好收回方的話,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大人完全可以當作沒有生過。來,大人請坐!”
那人侃侃而言,黃宗羲的心思也轉了幾圈。他們就是看準了他一個人的時候敢說這個話,若黃宗羲強行拉那人回雅,那人矢口否認,終也無法定罪,畢竟即使黃宗羲是巡鹽御史,也不能單憑他一人的話就定人生死。何況他現在一個人,能否捉住他還是一回事!
一個鹽商的手下就如此精明,黃宗羲不願在下人面前失了身份,緩緩問道:“你是汪家的人?”
“呵呵!”那人輕笑一聲似默認又似避而不談道:“我家家主很是仰慕大人,大人若不嫌棄,我家家主是願獻上萬兩紋銀。那增的鹽引總是要人運的,給誰運便是大人的一句話,既無損於朝廷,也無傷於百姓!大人何樂而不爲呢?”
“你家主人爲什沒敢來見我?!”
“呵呵,有些事情還是隱蔽點好,只要我家家主看到汪家明年的鹽引多出五萬引,便會立刻遣小的送上點薄儀,大人大可放心!”
“哼!”黃宗羲知道再說下去也打探不到什麼,轉身拂袖而去。
那人見黃宗羲走也不阻攔,笑眯眯喝了杯酒後丟下塊銀,一閃便不見了人影。
黃宗羲回到雅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章濤國他們,不僅是因爲無憑無據,就算現在派人馬去緝拿,那人只怕早就逃遠了!而且這件事對黃宗羲並不是沒有衝擊,至少黃宗羲心中存了絲猶豫。萬兩銀,只需要他筆墨點點便垂手可得,而他現在卻正爲銀的事情煩憂。
在離開南京之前,黃宗羲曾去正天的執事方安國,提出要爲白玉蘭贖身。方安國倒是一臉和氣道:“黃大人看上玉蘭,那是她的福氣。不過呢,玉蘭魁的名聲那是整個江南都知道的,想着爲玉蘭贖身的王孫公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小人的天也靠着玉蘭支撐着!”
“你別跟我訴苦,還是一句話,怎樣你肯讓白姑娘贖身!”
方安國苦着臉笑道:“哎呀,黃大人,您的名聲誰人不知道啊,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小人就是有十個膽也不敢阻擾您的事啊!玉蘭嫁給大人也是天的幸事,小人也不敢多收,就收這幾年天在玉蘭身上的銀”
方安國捻着手指算了下:“我們天供給姑娘吃的穿的都是一等一的貨,一年一千八百兩,五年就玖千兩!大人!”
“九千兩?!”黃宗羲的太陽穴不突兀的跳動了下。
方安國兀自在那滔滔不絕的講道:“大人,之前那個朱公爺家的朱三少爺出兩萬兩白銀想替玉蘭贖身,我都不肯答應。這次一來是大人你的威名,二來呢是玉蘭她也願意”
九千兩對於黃宗羲而言還是多了,他任巡鹽御史每年的俸祿摺合不過一千兩白銀,一時之間他根本就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再者他餘姚老家已經給他訂了親事,白玉蘭的名在江南孺皆知,此番將白玉蘭娶回去,肯定得不到族人的支持。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又是一名清,並沒有給他留下多少家底。
難道要變賣家產,做黃家的不肖孫?!家中的老母會同意嘛?族長會同意嘛?不,他們都不會!甚至他未來正的爺爺--現任南京兵部尚書錢象坤也會插手。在認識白玉蘭之前,黃宗羲倒還會經常去拜會錢象坤,儘管他們同朝爲後治理天下的理念有些不同。現在他已經幾個月沒有去過錢府了,認識白玉蘭之後,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樣的,而不是那個素未謀面的錢家二。但是,如果他堅持毀約,那麼他將無法得到親人的支助。
黃宗羲遇到了難題,但是他並沒有告訴白玉蘭。
而現在,他只需要點點頭便可得到一萬兩白銀,可以讓他跟白玉蘭雙宿雙棲。即使是要賄賂而來,這也讓黃宗羲猶豫了一下。不過,理智告訴他決不能去碰那一萬兩白銀,否則他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不拿那一萬兩銀,
他該怎麼去籌措那九千兩白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