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那熟悉的身影依舊矗立在那裡,明明是那麼熟悉的,卻在這一刻,漸漸的變得有些陌生了起來。
好像,從來沒有真的看清過。
而這時,我也聽見了那些人在對打的時候發出的拳拳到肉,抨擊的悶響,轉頭一看,蕭玉聲仍舊手握長劍的劍柄在跟那些人對峙,另一隻手一直抓着劉輕寒的胳膊不放,雖然他被那些人糾纏住只是很短的時間,但現在這個情況下,已經拖延了很久了。
畢竟,他是來劫刑場,來救人,一分一刻的時間都不能耽誤的!
我咬牙,大聲道:“快走啊!”
話雖這麼說,蕭玉聲卻根本無法脫身,好幾次他想要突出去,都被那些人攔下了去路。
那些人顯然是看準了這一點,十幾個人一擁而上,用車輪戰的方法不停的跟他糾纏,而蕭玉聲對他們,也不敢向之前對付那些官府的侍衛士兵一樣輕易的用兵器,畢竟這些人都是老百姓的裝扮,又是赤手空拳,站在最前方的老百姓也許看得清楚,可這裡成百上千人,難免有一些看不明白狀況的,一旦蕭玉聲對他們用劍並且見了血,那些老百姓就會認爲他是個暴客,濫殺無辜,對他產生敵意,而這裡這麼多的人,若發生衝突,就不是一兩個人的死傷能解決的事。
但,再這麼纏下去,兩邊的士兵也要走過來了,那個時候就真的難以脫身了。
我急的臉色都白了,下意識推開周圍的人就要往那邊衝過去,可身前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們全都被眼前這一幕所驚,站在那裡不動,要擠過去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眼着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刑場兩邊的士兵就要衝過來了,而之前一直在監斬臺後的那些侍衛也都走了出來,朝着這邊圍上來。
我急得汗如雨下,而這時,蕭玉聲也已經看到了自己所陷的困境,頓時,他的臉色也沉了下去,沒有了之前的從容淡定,卻也不是焦急慌亂,而是在這一刻下定了一個決心一般。
然後,他猛地揮出一拳,那掌心握着劍柄,堅硬無比,一拳狠狠的打上了一個人的鼻子,頓時鮮血四濺,而同時,他的手腕一翻,長劍化作了一條游龍,猛地彈上了那人的太陽穴。
就聽“錚”的一聲響,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人就捂着耳朵,慘叫一聲跌倒在地,哀嚎着不停的在地上打滾,頓時煙塵四起,而站在那旁邊的老百姓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慌忙的往後退去,而後面的那些老百姓看不清怎麼回事,都在焦急的問着“怎麼了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誰在叫?”
蕭玉聲後退一步,沉聲道:“無聲!”
一聽他這聲呼喚,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叫蕭無聲,這就已經很明顯,是打算要見血了!
可是——這裡有成百上千的普通百姓,萬一這個地方亂起來,那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善了的!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人羣中傳來一些人驚愕的聲音——
“你們看!”
我下意識的擡起頭來,只見西市的另一邊長街上,突然走來了一大羣人。
仔細一看,那竟然是幾百位老人,全都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甚至有的人顫顫巍巍,全靠拄着柺杖才能勉強走過來,而走在他們最前方的,是四個精神矍鑠,挺拔如鬆的老者,正是之前在揚州府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桐山四傑!
一看到這些人出現,我大感震驚,就連周圍那些老百姓也全都驚得目瞪口呆,眼看着那些老人走過來,他們更是紛紛往後退去,甚至有些人自動的上前攙扶起那些老態龍鍾,走路都走得跌跌撞撞的老者。
這些人一言不發,直接就走到了蕭玉聲他們的面前。
那些原本還在全力圍攻蕭玉聲和劉輕寒的人這個時候見到這樣的場景,也呆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桐山四傑已經走過去,其中一人朗聲道:“劉大人,我們來接你。”
劉輕寒似乎也驚訝不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時,那些老人已經上前來,不由分說便拉着劉輕寒他們要走,那些人一見此情景,頓時也急了,便上前去要阻攔,而其中一個佝僂着身子,全靠拄着柺杖才能走得動路的老者掄起手中的柺杖便打了下去,口中喝道:“孽障!”
那人原本挨這一杖,不輕不重的,可是一聽他這麼罵人,再加上幾個老人要護着劉輕寒走出去,也急了,一揚手,便將這老者掀翻在地。
那老人家一下子跌到下去,頓時指着他大罵起來:“打老年人啦!”
這話音一落,別的猶可,周圍的那些老百姓頓時就急了,幾個年輕人立刻揮着拳頭上前,怒道:“他|媽|的,什麼人這麼囂張,居然敢當街打老年人!”
“就是,這些流氓!”
“敢打老人,是當我們這裡沒人了嗎?!”
“揍他們!”
其實他們未必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剛剛那些人是跟蕭玉聲動手,而蕭玉聲公然劫刑場,他們不敢上前來幫忙,只怕落個同謀的罪名;但“當街打老年人”這種事就跟劫刑場不一樣了,話音一落,那些人全都一擁而上,圍着那個人便是一頓拳腳。
要說那人的功夫也不差,可雙拳難敵四手,就跟之前他們打蕭玉聲一樣,這些年輕人輪着上前,不一會兒便將那人圍在中央揍了個鼻血直流。那人的同夥一見此情景,立刻要上前來救,可幾個老人卻趁機擋在他們面前,那些人一動手要推開,他們立刻假裝跌倒,大喊大鬧起來,周圍的那些老百姓此刻也按捺不住,不管男女老幼全都上前來,圍着那些人便開打。
頃刻間,整個刑場上全亂了!
那些老百姓圍着那十幾個小夥子輪番上陣,甚至還有一些老人拎着柺棍,偷空便是一杖打下去;而另一邊,那些老百姓偷偷的讓出了一條道,桐山四傑和其他幾個老人護着蕭玉聲和劉輕寒便走了出去。
我們一羣人也被人羣擁擠着,慢慢的走向了那邊,就在一片喧鬧聲中,我看見劉輕寒對着那四位老人俯身一揖,其中一個急忙抓着他的胳膊將他扶起來,似乎還叮嚀了兩句,劉輕寒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低着頭。
然後,他們對着他做了一個“快走”的手勢。
蕭玉聲站在旁邊,臉上的神情也並不輕鬆,尤其看着眼前的慌亂,雖然現在是那些老百姓幫助他們脫了身,但這樣的亂子鬧下去,誰也不知道最後會如何發展,當然還是要儘快離開爲妙。
可是,劉輕寒的腳步卻意外的,有些遲疑。
他被蕭玉聲拖着胳膊往前走了一步,只是那一步,卻彷彿比之前他走上刑臺的時候步伐還要沉重,然後我看見他有些猶豫的,回過頭來。
凌亂的長髮下,那雙漆黑的眼瞳,閃爍着說不出的複雜情緒,看了我一眼。
我站在一片荒亂的人羣中,也看着他。
不知到底對視了多長時間,還是根本只有那一眼,我咬着牙,無聲的對他說——快走!
他被蕭玉聲拖着,走了一步。
快走!
蕭玉聲拖着他的胳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而在長街的盡頭,已經能看到一些人的身影,正在那裡等着接應他們,但劉輕寒的腳步卻一次比一次更加沉重,甚至連他的眼神也變得沉重了起來,眉心寫滿的愁容,讓他的腳步一步比一步跟更艱難。
“快走!”
我大聲的喊了起來。
彷彿聽見了這句話,他整個人都顫慄了一下,最後看了我一眼,便轉過頭去,頭也不回的跟着蕭玉聲走了。
我站在那裡,一直看着他,和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這才轉過身去,眼前仍然是一片混亂,所有的爭吵、怒罵、廝打輪番上演,讓人彷彿置身於洪荒世界,而在這樣混亂的世界裡,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所有人的聲音當中清晰的響起,傳到我的耳邊。
“青嬰!”
我擡頭一看,是裴元修,我正在裡我不遠的地方,臉色蒼白的看着我。
不知是因爲這個混亂的場景,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的神情顯得有些餘怒未消,但看着我的目光仍舊焦急中滿是關切,彷彿擔心我被周圍的人撞傷了,他還大聲的說着什麼,用力的揮舞着手臂。
我下意識的朝他走了一步。
但這一步走過去,卻踩到了一樣硬邦邦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剛剛從劉輕寒的手裡跌落下來的那個東西,被那些人踢來踢去的,正好落在了我的腳下。
我看了一會兒,俯下身去將那東西撿了起來。
沉甸甸的在手心裡,此刻,彷彿有千斤重。
我拿着它,甚至覺得連腳步都變得沉重了起來,走不動了。
裴元修還在大聲的喊着我的名字,我看着他焦急的樣子,咬了咬牙,握緊拳頭,將那東西緊握在掌心,擡頭朝他走了過去,卻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韓若詩伸手搬着他的肩膀,正要對他說什麼。
就在這時,突然,空中傳來了一聲銳響。
我幾乎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從旁邊不知什麼地方,突然射出了一支弓箭,直直的射向了裴元修。
在一片荒亂的喊叫聲中,我聽見了一聲慘呼。
鮮血,在我的眼前噴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