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要你。”
說完,他慢慢的低下頭來,隔着那一層薄如蟬翼的紗幔,慢慢的吻上了我的脣。
我看着他近乎迷醉的閉上眼睛,滾燙的氣息和滾燙的脣瓣都一起熨帖了上來,好像要將我拉入那焚燒了他的靈魂和理智的烈焰中一樣。
他纏綿的,忘情的吻着我。
但下一刻,我看到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睜開,看着我。
那雙眼睛裡映着我的樣子——隔了一層透明的紗幔,絲毫掩不住的蒼白的臉,空洞的眼睛,有些冷冽的氣息在我的周圍縈繞着,好像凝結了一層冰霜,這樣的我讓他一下子有些慌亂,甚至有些倉皇無措,又彷彿是不甘心,他扣緊了我那隻再也沒有掙扎反抗的手,用力的壓在我的身上,好像要壓迫得我無法呼吸,無法思考一般。
他的脣,又一次重重的吻了下來。
我的脣和呼吸立刻陷落,被他用力的碾壓、噬咬,甚至連舌尖都不放過,被吮|吸得發痛,可即使這樣,我的呼吸也沒有亂,甚至被折磨得已經腫脹發麻的脣瓣也沒有一點發熱,只是這麼平靜的,冷冷的看着他。
終於,他的眼中騰起了一絲怒意,一下子控制不住力氣,我聽見自己的脣瓣上發出了“滋”的一聲細響。
刺痛,一下子遍佈了全身。
脣被他咬破了。
舌尖立刻嚐到了一絲鹹澀的味道,那血腥的氣息一下子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原本的旖旎被這股血腥氣驅散殆盡,我清醒如初,他的呼吸也一下子變冷了。
他的目光,也冷了下來。
那冰冷的目光看着我,來不及去辨識裡面的怒意和狠戾,只是感覺到他的手慢慢的鬆開了我,緊貼着我身子的那具壯碩而滾燙的身體,也慢慢的退開了。
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我仍舊和剛剛承受他的吻的時候一樣,平靜而淡然,慢慢的低下頭去,我看不到自己受傷的脣是什麼樣子,只是看到蒙在臉上的那一張輕柔的紗幔被他的呼吸輕輕的吹拂着,一團血紅在慢慢的染開。
是我的血?還是他的血?
我下意識的要用自己已經脫離了他桎梏的那隻手去撫摸自己的脣瓣,指尖剛一碰到,就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傳來,刺痛得我戰慄了一下。
而他的聲音,也在這一刻冰冷的響起——
“你,是什麼意思?”
“……”
“說!”
他沒有怒氣沖天,甚至沒有咆哮怒吼,只是,那種低沉得彷彿從他的胸膛裡發出的聲音讓我感覺到了他的崩潰,就在剛剛,他那樣吻我的時候,我沒有和往常一樣反抗掙扎,退避拒絕,甚至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也沒有一點反應。
不管他怎麼吻我,怎麼纏綿廝磨,我的脣和氣息都是冷的。
這,纔是讓他最不安的地方。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好像要變成釘子將我永遠的扣在他眼裡,禁錮在他的範圍中,雖然此刻,他一點都沒有碰我。
我深吸一口氣,終於輕輕的說道:“陛下恕罪。”
“……”
“我的身世,我的身份,都沒有讓我改變自己的心意,其實誰也不能讓我改變自己的心意,除非我自己。這些年來,我沒有改變過,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是好的,我會盡力去做,如果是壞的,我會盡力阻止,這是我從生而爲人一開始,就沒有改變過的信念。”
“……”
“可是,我的心意雖然沒有改變,但我的心,早已經變了。”
他的眼瞳驟然收縮,一下子看不到他眼中映出的我的模樣,只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在這一刻停止了。
他的聲音,微微的顫抖:“你說你的心早已經變了,是什麼意思。”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說道:“就是……我變心了。”
“……”
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混亂了起來,連同的他的眼神,好像一下子被捲入了一個混亂的漩渦裡,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無措慌亂的神情,看着我,又混亂的看向周圍,再看向我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充血通紅。
他咬着牙:“你說什麼?你變心了?!”
我有一種自己面對了一隻被逼上絕路的困獸的錯覺,也許下一刻他就會狠狠的撲倒我,咬斷我的喉嚨,但這一刻,我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平靜,也更淡然,看着已經通紅的眼睛,慢慢的說道:“是的,我變心了。”
這一刻,我好像聽見裴元灝的心狠狠的沉下去的聲音。
不過,我卻聽到了自己的心跳終於恢復了平靜的聲音。
我,終於說出來了。
曾經愛過的人,現在,我不愛了。
我以爲自己這一生都不敢說,也不能說的話,終於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給他聽了。
原來,並不難。
我變心了,再看到他之後,我恐懼,害怕,迷茫,所有的情緒糾纏在一起,我以爲我有恨,我也的確恨着他,可糾纏到最後,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直到這一刻,當我發現自己連恨也沒有的時候,我便不再折磨自己了。
只是——不愛了。
“情生情死,緣起緣滅。”
我看着他,坦然的說道:“陛下,在你的身上,我都經歷過了。”
“……”
他像是受到了什麼沉重的打擊,整個人都顫慄了起來,踉蹌着後退了兩步,那片籠罩在我身上的紗幔一下子隨着他的離開而飄忽了起來,我看着他蒼白的臉龐,幾乎站立不穩的樣子,卻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說,只是靠在冰冷的門上,靜靜的看着他。
兩個人就這樣,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沉寂裡。
不知過了多久,他擡起眼來,甚至連眼眶都已經漲紅了,那種野獸一般的氣息讓人戰慄,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說道:“你不怕朕殺了你?!”
我搖頭:“不怕。”
“爲什麼?”
“陛下不會的。”
我望着他,慢慢的說道:“陛下剛剛還讓我說,你不會傷害我。而且我相信,陛下不會意氣用事。”
“……”
“我雖然變心了,但我的心意沒變。”
他看着他,慢慢的伸出手撫向我的臉頰,這一刻我有些不敢確定,他到底是要撫摸我,還是要扼住我的脖子,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退路可言,說出那句話之後,我就把所有的決定權的偶交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手要如何對我,就只有他自己能決定。
那隻手,原本剛剛在扣着我的手腕,親吻我的手,掌心滾燙得幾乎流汗,但此刻,卻只剩下冰冷的汗膩,一碰到我的臉,就讓我哆嗦了一下。
他咬牙:“所以,你是在知道你的身世之後,決定對朕坦白這些?”
也許,連他也明白,我是一個多虛僞的人。
我對他的十句話裡,未必有一句是真的,在能夠完全保護自己之前,我不會對一個掌控着我生殺大權的人說出任何不利的話,但現在,在知道他即使早已知曉我的身世也沒有殺我之後,我就明白,他是不會殺我的,他需要我。
所以,我說真話。
我沉默的看着他通紅的眼睛,看了很久,才慢慢的垂下眼,說道:“當年,楊雲暉沒有猜錯。”
“……”
“我就是從紅顏樓出來的人。”
“……”
“我一生中原本應該最好的時光,是在那個地方度過的。我在那裡沒有學會什麼,只堅定了一件事——”
“……”
“想要活下來。”
我要活下來,不管經歷了什麼,不管有多少困難險阻,我都想要活下來,這幾乎是纂刻進了我靈魂的一個信念。
他的眼神微微的閃爍了一下。
他也想起了,當年在揚州府內,楊雲暉說過的那些話,那個時候我的失去了記憶,成爲了一個沒有過去,只知道單純依賴他的人,可即使那樣,我和他之間仍然沒有長久的平安和喜樂。
他冷笑了一聲:“所以你要告訴朕,其實你當初進京,進入皇宮,都是有目的的。你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靠近我們這些皇子,等到有一天,我們中任何一個人登基,都會像朕現在這樣,不忍心動你,不忍心殺你,還要爲你——”
“陛下你錯了,”我看着他,有些艱難的說道:“我的目標,不是你們。”
“……是誰?”
“是太上皇。”
“……”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像是一個晴天霹靂在他的頭頂炸響,這一刻他整個人都懵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他亂成一片的喘息。
他不能相信,裴冀,他纔是我的目標。
如果沒有殷皇后他們對他下毒,如果沒有這十幾年來的沉睡,如果沒有我固執的想要擺脫別人給我安排的命運,那麼在進宮之後,我多少應該憑着自己的年輕,不算遜色的容貌,憑着在紅顏樓裡學到的那些勾引男人的法子,也許,還會憑着自己身上鎮國公主的影子,得到裴冀的寵愛,成爲他的后妃嬪妾。
至於裴元修,裴元灝,甚至裴元豐……我們一定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們,會成爲我的晚輩,如果在宮中,在任何地方碰面,我們會規矩的行禮,爲了避嫌,我們一定不會有太多的交集,我不會了解他和裴元豐的志向,不會知道裴元修的身世之謎,更不會和他們任何一個人糾纏。如果裴冀早死,我的結局,或者是如太后那樣,避世修行,或者……
想到這裡,我淡淡的笑了一聲,就感覺到一陣滾燙的溼意溢出了眼眶,一下子沾滿了我的臉頰。
裴元灝看着我,整個人也僵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笑了一下。
那一笑,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笑,卻不知爲什麼,讓我覺得只看了一眼,都痛得厲害,他似乎真的痛得很厲害,整個人都在顫抖,撫着我臉頰的那隻手,沾滿了我的淚水,時而滾燙,時而冰冷,彷彿冰火交織一般,讓人幾乎要發瘋。
他微笑着,慢慢說道:“你終於肯全部說出來了。你終於肯說出來了,是嗎?”
我望着他:“陛下……”
這一刻,也許他大發雷霆還好,但他偏偏什麼都不做,只是看着我微笑着,反而讓我更加不安,更加惶恐,我不知道下一刻自己要面對什麼,但,面對他,我從來沒有必勝的把握。
剛剛的我,是不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了?
想到這裡,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避開他的手掌,離開他的視線,卻被他上前一步,那壯碩的身軀又一次緊緊的貼在了我的身上,也奪去了我的呼吸。我屏住呼吸擡頭看着他,就看到他低頭直視着我的眼睛,說道:“告訴朕,你是如何變心的。”
“……”
“爲何,你會變心?”
如何變心?爲何會變心?
我要怎麼回答?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見到他不會再心跳,被他傷害不會再心痛,甚至漸漸的,連那種單純的恨意都消散了。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我看着那雙近在咫尺的,漆黑的眼瞳,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又要面對什麼,他甚至沒有催促我,只是用平靜得出乎意料的聲音在耳邊道:“說啊。”
“……”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開口,輕輕的說道:“我想起有人跟我說過,愛是活着的,像是一顆種子,你給它泥土,它纔可能發芽,然後澆水,曬太陽,愛就會長大。只有自己願意去愛一個人,纔會做這些事情,才能養活那顆種子。”
他看着我:“我們之間的種子,長大過嗎?”
我沉默着看了他許久,然後點頭。
“什麼時候?”
“在揚州的時候。”
“揚州……”
他像是有些愕然的,目光也變得有些茫然了起來,好像一下子透過我,看到了許多年前,在揚州的那段時間。
饑荒,難民,瘟疫,死亡,甚至還有逆賊的刀劍環伺……
有些東西,卻在那個時候,慢慢的生長了起來。
我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的,淡淡一笑:“雖然環境那麼艱難,但好像對它來說,反倒有陽光,有水,它長得很快,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控制,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它就長得那麼大了。”
“後來呢?”
“後來……”
我有些恍惚,視線中的他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可不管怎麼模糊,他都始終佔據着我的視線,侵佔着我的呼吸。
他幾乎已經將我整個人禁錮在了他的懷抱裡,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被他佔據着,他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連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開,一字一字的問道:“朕跟你的那顆種子,現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