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點笑意甚至還沒來得及成形,就被一旁出現的,一個人身上很明顯的氣息給擊潰了似得,我的脣瓣慢慢的抿成了一條線,轉過頭去,就看見謝烽從一邊走了過來。
他對着我拱手行了個禮:“顏小姐。”
“謝先生,”這一回,我慢慢的笑了起來,只是眼中沒有半分笑意:“這一次,可要辛苦謝先生了。”
他當然明白我這話的意思,低着頭說道:“既不是上刀山,也不是下火海,談不上辛苦。”
“那倒未必。”
我勾着一邊的脣角:“照顧我這麼一個人,說不定比上刀山下火海更麻煩。”
他說道:“顏小姐這麼說,倒讓在下有些過意不去了。”
“哦?爲什麼過意不去?”
“在下覺得,若不辛苦一點,也對不起公子的託付。”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讓你辛苦呢?”
“……這倒也是,”他又點了點頭:“那,但憑顏小姐差遣。”
我笑得眼睛彎彎的,說道:“我不過是玩笑話,謝先生不要被我給嚇着了。好不容易,做大事的人都走了,像我這樣混吃等死的,能有什麼事差遣你呢。我怕的是,謝先生待在這裡,會待得無聊,功夫都生疏了。”
他也微笑,說道:“生疏不了。”
花竹站在一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們兩,似乎聽着我們兩相談甚歡,但仔細琢磨一下又好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大概也想不透這中間到底有什麼問題來,只走到謝烽身邊,輕輕的說道:“師傅,那我——”
“你還是和之前一樣。”
“哦。”
“公子這一次離開的時候,千叮萬囑要保護顏小姐的周全,不管有任何風吹草動,包括任何人靠近顏小姐的房間,你都要一一來回我,不能有所隱瞞,否則,萬一出了什麼事,爲師可不會像之前那麼好說話了。”
花竹頓時緊張的抱拳道:“徒兒知道了。”
“……”
我站在一旁,當然也知道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但我面不改色,笑眯眯的聽完了,然後就轉身往另一邊走。
謝烽立刻就說道:“顏小姐要去哪裡?”
我笑道:“好不容易沒人打擾了,我想去找章老太君聊聊天。”
“找她?”
“是啊,”我笑道:“前兩天,章老太君對夫人的態度不好,大概也引得公子和夫人都生氣得很,我也不好多去找她,現在好不容易他們兩都走了,我去找老人家說說話。”
謝烽遲疑了一下:“可是,這位老人家已經糊塗了。”
我笑了笑:“糊塗,好活人哪。”
“……”
他一愣,我笑着擺了擺手,意思隨便他跟不跟上來,自顧自的走了。
而謝烽站在原地,似乎遲疑了一會兒,花竹似乎走到他身邊,試探的問是不是要自己跟着,謝烽沒說話,但很快就聽見他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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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還算好,我慢慢的走到章老太君的那個園子裡,正要過去敲門,就看見門外站着兩個侍從,是之前一直跟在宋懷義身邊的。
他們一見我,都上來行禮。
我點了點頭,說道:“我是來拜見老太君的。”
那兩人說道:“顏小姐可能要稍等片刻了,我們老爺正在裡面跟老祖宗說話。”
“哦……”
我看了一眼大門,果然是緊閉的,那兩人對着旁邊做了個手勢:“顏小姐到偏廳坐着喝茶吧。”
我笑道:“好。”
於是便款款走過去,謝烽也跟着,丫鬟立刻上了兩杯熱茶,他站在我的身後,沒有絲毫要動的意思,而我剛捧起一碗茶準備喝的時候,就聽見那邊屋子裡傳出了一個很沉重的聲音——
“娘,兒子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們家好。”
剛剛站在院子裡,都麼沒有聽到房間裡的聲音,顯然宋懷義說話的時候還是壓着嗓子的,但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算不上太大聲,可那種沉重的感覺卻穿透了門窗,也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我的眉毛微微的挑了一下。
屋子裡也傳來了章老太君慈愛的聲音:“爲娘當然知道,這些年來,我兒辛苦得很。”
“苦,倒是不怕苦,只怕苦過之後,卻什麼都得不到。”
“……”
“娘,我們宋家立家不易,不能因爲朝廷朝令夕改的一些法度,就把我們的根都拔了!”
“什麼?什麼法度?娘聽不懂。”
“……”
“我兒到底在說什麼呀?”
“娘,您不懂也沒關係,兒子……兒子也只是,心裡有太多的話,跟娘說一說,兒子心裡好受一些。”
“我兒要是辛苦,就把事情想開一些,也放開一些。”
“……”
“娘不是早就說過,你要惜福嗎?”
“……”
說了那句話之後,宋懷義就沒有再開口,屋子裡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連我手裡的茶都變得溫了起來,才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娘好好休息吧,兒子還有事要去辦。”
“嗯。我兒別太累了,閒暇的時候,多來看看爲娘。”
“是。”
話音落下不一會兒,大門就打開了。
我看見宋懷義從裡面走出來,原本他剛剛說,跟母親說了話之後心裡要好受一些,可我看他臉上的神情,卻似乎跟好受沒怎麼沾邊,反倒是眉心的那幾道褶皺更深了一些,站在門口停留片刻,還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他走下了臺階。
剛剛走到院子中央,一轉頭就看見從偏廳的椅子上站起身來的我,他微微睜大眼睛,轉過身來:“顏小姐?”
我微笑着贏了上去:“宋公,打擾了。”
他看了看我,又回頭看了一眼章老太君的房門,道:“顏小姐是過來見家母的?”
我笑道:“希望沒有打擾到太君的休息。”
他頓了一下,沒有立刻說話,倒是擡眼看見我身後還站着謝烽的時候,便笑着說道:“哪裡。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平日裡事情太多,着實抽不出太多時間過來陪伴母親,她倒是很喜歡跟顏小姐相處,有顏小姐的陪伴,家母的笑容都多了許多。”
我笑道:“我也很喜歡老太君。”
就在這個時候,屋子裡傳來了章老太君的聲音:“是兒媳婦嗎?”
一聽這話,我和宋懷義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他帶着歉意的說道:“請見諒,家母着實糊塗了。”
我笑着擺了擺手:“老人家願意與我親近,我求之不得。”
說完,對他點了點頭,便轉身要朝裡面走去。
剛走了兩步,就聽見他又開口叫我——“顏小姐。”
我停下來回過頭去:“宋公,還有什麼吩咐嗎?”
宋懷義似乎遲疑了一下,尤其是看見謝烽就在身後不遠,但想了想,他還是擡手對我行了個禮,我急忙正身道:“宋公這是做什麼?”
宋懷義道:“昨夜,多謝顏小姐爲我宋家仗義執言,感激不盡。”
我笑了笑:“原來是這個,宋公言重了。我昨晚不過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況且,”我看了一眼章老太君的房間:“老人家已經糊塗成這樣了,待我這個陌生人如此親熱,我又怎麼忍心看到別人用話來誣陷她呢。”
宋懷義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我問道:“對了,老人家這個情況,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就是認不清人。我家鄉會治這樣的病症,說不定,可以爲老人家開方解症。”
宋懷義一聽,忙說感激不盡的話,想了想,然後說道:“她精神不濟,倒是近幾年都這樣,從今年年中的時候,就嚴重了起來。幸好我們這些兒孫她都還認得,但很多事情就不記得了,經常會把眼前的事看成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發生的。”
“哦,這樣……”
我點了點頭。
年中的時候……
我不敢細問,畢竟剛剛他在裡面對章老太君說的那些話,若說是兒子的傾心吐露也可以,若說是一種——試探,也可以。
我的話就不能再多了。
但是,年中的時候……
如果我沒算錯,應該就是南宮錦宏帶着南宮離珠從京城一路出逃,在沿途這些人的府上都有停留,時間上,大概是差不多的。
但我也只是想了一下,便說道:“這件事,我若有機會傳信給家鄉的人,一定讓他們去辦。”
“多謝顏小姐了。”
我笑了笑,聽見屋子裡已經傳來了章老太君的催促聲,便轉身往裡走。走上臺階的時候,聽見身後宋懷義對着謝烽說道:“公子既然讓閣下留下來保護顏小姐……閣下就要多看,多聽了。”
謝烽“嗯”了一聲,也跟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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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章老太君的房間裡待了大半天,午飯也是在那裡吃的,一直到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我才告辭離開。
而這麼長的時間,謝烽一步都沒有離開過我的身後。
章老太君還是兒媳兒媳的叫着我,高興起來還帶着我做針線,但其他的,就什麼都沒說了。
我反倒要比前兩天,心裡滿心算計的時候更累了一點。
只希望晚上,能好好的睡一覺。
等吃過晚飯躺下去之後,睡意倒真是如同潮水一般一陣一陣的襲來,很快就把我的眼皮衝得幾乎要合上了。
可就在我要陷入睡夢的那一刻,突然,心裡咯噔一聲,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坐起身來,轉頭看向外面。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