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在寂靜的夜色中,我聽見他的身體,整個人好像都微微的緊繃了一下,下意識的伸長了脖子看向那透着紅光的方向。
那是什麼?
我感覺到彷彿還有一些事情正在發生,也上前一步,專注的看着前面,如果說剛剛我還有些懷疑那一點紅光是看着夜色太久了,眼中出現的一點幻影,等到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現在就能很清楚的看到,那紅光是真的,並且在一點一點的擴大,一點一點的變亮。
很快,已經能清晰的看到一大團赤紅的顏色,幾乎將天邊的那片漆黑都點亮了。
那是火光!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而這個時候,裴元灝的呼吸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等的就是這個。
我輕聲道:“陛下……”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給我任何迴應,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我轉過頭去,就看見玉公公直接帶着張子羽走了上來,見我也在這裡,張子羽只愣了一下,就立刻過來向裴元灝行禮:“皇上。”
裴元灝轉頭看着他:“如何?”
“事成了!”
“好。”
說完這個字,他自己又重複了一句:“很好。”
我立刻明白過來,他們的確是還有其他的安排的,之前的偷襲失敗,就算不是刻意爲之,也是在他們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張子羽試探的說道:“那,皇上,接下來——”
裴元灝說道:“按照之前安排的,打開城門,大張旗鼓的迎接他們回城。”
“是。”
張子羽領命,立刻便轉身下去了。
等到他一走,我立刻轉向裴元灝:“陛下……”
這個時候裴元灝才慢慢的站起身來,他身上那種和黑夜一般深沉的陰霾彷彿散去了一點,臉上也帶着一點緩和的愉悅神情,道:“沒錯,原本是計劃是想要偷襲敵營,但是張子羽擔心,敵方會戒備着我們偷襲,所以,朕就讓他們故意在這兩天做出暗中調集軍隊,要準備偷襲敵營的樣子,讓他們在今晚警戒,等到兩邊交鋒開始,再派出一支人馬繞道到他們的後面去燒糧草,斷糧道。”
我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到這個時候,他們還能如此冷靜的計劃,倒也實在難得。
我問道:“那,去燒糧草的人是哪一位將軍?”
“是陽伯。”
“……”
是鄧將軍?
我有些意外,之前鄧將軍已經幾次在裴元灝面前露怯,而且因爲他針對輕寒的關係,我對這個人也實在沒有更多的好感,卻沒想到,這一次這麼重要的行動,裴元灝會把他放在一個那麼重要的位置上。
而這個人,倒也幸好,不負衆望。
現在,裴元灝讓張子羽他們大張旗鼓的去打開城門迎接他回城,不僅僅是因爲這一次他立了首功,我想更重要的,是要讓城內的老百姓都知道,他們燒燬了敵人的糧草,這樣人心就會安定下來,城內的老百姓也就不會再鬧事了。
倒是一步好棋。
裴元灝道:“走吧,隨朕一起過去。”
我點點頭:“是。”
他早就讓人在外面做好了準備,我們一出去的時候常晴也已經上了馬車,我上了另一輛馬車,很快就到了城門口。
雖然現在天色還是很暗,但沿途已經能聽到很多老百姓出來,議論紛紛,等我們到了城門口的時候,這裡已經擠滿了人,雖然不比之前那些擁擠到城門口要求開城門出去時那樣人山人海,可還是人頭攢動,我乍一看到,倒也是嚇了一跳。
馬車過了那條街,繼續往裡拐去,我就知道,裴元灝還是要去之前那個地方等着。
他作爲皇帝,還是不能在這時候現身的。
馬車停在了街道的後面,下了車之後都還能聽到前面城門口那裡傳來的聲音,我們幾個人從小門往裡走,上了二樓,仍舊坐在那個窗前,桌上也已經有人準備了茶點。
直到這個時候,常晴纔來得及跟我說話,她看了看我的臉色,道:“是不是沒睡好?”
我輕聲道:“也,沒有。”
“本宮猜到你一定一大早就起來了,還沒來得及用過早飯,所以讓他們準備了些。”
“多謝皇后娘娘。”
她說完,又將一杯熱茶奉到裴元灝面前,柔聲說道:“皇上操勞了幾日,一直都沒閤眼,胃口也不好,今日就稍微用一定吧。”
到底是有好消息在眼前,裴元灝的臉色也非常的愉悅,輕輕的點了點頭,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然後也吃了點東西。
樓下的街道上,人聲已經開始沸騰了起來,因爲大家都聽到,遠遠的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有大片的煙塵飛揚而起。
這個時候,城樓上的士兵大喊:“開城門。”
這一聲之後,大家的聲音反倒低了下去,隨着兩扇高大的城門慢慢的打開,那些老百姓已經全都安靜了下去,就看見一隊人馬從城外衝了進來,甚至還帶着煙火氣,晨曦微露,照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透着這一夜征戰的疲乏和勝利的喜悅。
而一馬當先衝在最前方的,就是那個鄧將軍!
比起後面那些帶着煙火氣,有的身上還有些傷的士兵,他安然無恙,一隻手舉着長刀高高的揮舞着,一副得勝後志得意滿的樣子,而周圍的老百姓雖然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看到自己的將軍得勝歸來的樣子,自然興奮不已,畢竟他們的安全還是要靠這些人保護,立刻都開始歡呼了起來。
立刻,城門口陷入了一片歡騰當中。
這一隊人馬不快不慢的從城外走進來,沿途越來越多的老百姓聚集到街道兩旁,對着他們拍手稱讚,等最後一騎人馬進入,城門關上的時候,我幾乎已經看不到領頭的那個鄧將軍的身影了。
不過,老百姓的歡呼聲卻是一浪高過一浪。
因爲我已經隱隱聽到,人羣中有人在說,昨夜不僅偷襲敵營成功,而且鄧將軍還趁勢火燒了敵人的糧草,獲得大捷,那些老百姓聽了,自然都是拍手稱快。
人羣中甚至已經有人在大聲說道:“朝廷的軍隊取的這樣的大捷,敵軍哪裡還能來打咱們臨汾?我看哪,他們趁早滾蛋,免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周圍立刻有人揚聲附和:“就是嘛!”
“還是張大人厲害。”
“鄧將軍也是神勇無比啊,若不是他火燒了敵軍的糧草,哪裡能取得這樣的大捷呢?”
“對對對,鄧將軍真是神勇啊!”
……
一時間讚揚之聲不絕於耳,我回頭看了裴元灝一眼,他就像是沒聽到似得,大概因爲昨夜沒有睡好的關係,這個時候甚至眯起眼睛開始養神了起來。
我早就聽說,朝廷的一些武將上報軍功的時候是有技巧的,常常一場小敗報呈上來就成了小捷,一場小捷報呈上來就成了大捷,畢竟天高皇帝遠,很多事情只有前線的人才真正清楚,而皇帝爲了安撫一些得用的武將,也往往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幾乎已經成了官場上的一種慣例。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一次,朝廷也跟老百姓耍了這個心眼。
張子羽派出去偷襲的人實際上是失敗了,但卻隻字不提,因爲火燒糧草的成功,老百姓就認爲昨夜臨汾的守軍獲得大捷,這樣一來,大家自然相信臨汾可以守得住,而城外的敵軍撤退是遲早的事。
有的時候,一場戰爭的勝利不僅僅是殺敵多少,奪得多少土地人口,在更大程度上,戰爭的勝敗關係着老百姓對朝廷的信心,在之前裴元灝的威信已經降到最低,甚至大家已經開始質疑這個皇帝的能力的時候,出現了這樣一場大捷,的確是對皇帝的威信,對皇權的鞏固一個最有力的支持!
果然,我看見那些老百姓在歡呼之後,再與周圍的人對視時,臉上都浮現出了微妙的神情。
原本有些人似乎是打算一大早就過來催促守城的軍隊開城門的,身後還揹着包袱,這個時候也猶豫了起來,有幾個甚至已經不聲不響的退了回去。
這一招用得還真的是妙極了。
常晴一直看着下面的情形,這個時候她也明白,眼下最大的一個危急算是暫時解除了,她站起身來,微笑着對裴元灝道:“臣妾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裴元灝的嘴角也露出了一點笑容,但他也只淡淡的擺了擺手:“這一次,你也辛苦了。”
常晴道:“臣妾不敢言苦。”
說話間,玉公公走上來:“皇上,鄧將軍求見。”
“宣。”
玉公公下去宣旨,不一會兒,就看見那位鄧將軍走了上來,跪拜在裴元灝面前:“末將拜見皇上!”
“平身。”
“謝皇上!”
隨着他慢慢站起身來,張子羽帶着他的幾個部將也都走了上來,向裴元灝行禮,其中有幾個,看得出來臉上的煙塵未去,身上還有些傷,顯然就是昨夜率領人馬出城去偷襲敵營,實際上也就是爲鄧將軍打掩護的。
只是,眼下他們多少還是有點灰頭土臉,而鄧將軍就是一臉的春風得意。
裴元灝看着他,道:“陽伯,這一回,辛苦你了。”
“上陣殺敵,乃是末將的本分,不值皇上一提!”
“話雖這麼說,但這一戰,朕的確應該給你記一個首功。”
“謝皇上恩典!”
鄧將軍再次跪拜下去,當他站起來的時候,似乎還朝我這邊瞟了一眼,眼神中透出難言的得意之色來,我知道,他這一眼不是看我那麼簡單,這裡的人誰都知道我和劉輕寒的關係,而之前劉輕寒當衆那樣奚落了他,他肯定是一直懷恨在心,現在皇帝要給他記一個首功,也就是承認了他的才能,倒是一雪前恥了。
只是,他說話之間得意難掩,卻一點都沒有提同僚的功績。
昨夜他雖然的確是首功,但到底也要靠張子羽的運籌帷幄,那麼多人去給他打了掩護,才讓他撿了這個便宜,但現在那些將領身上還帶着傷站在一旁,他卻隻字不提,只顧着在裴元灝面前邀功領賞,大家的臉上多少都有些不忿。
常晴原本在這個時候都一直是靜默不言的,生怕落下一個後宮干政的罪名,但以她的敏銳也早就察覺到了,尤其是張子羽身爲總兵,一直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只聽着鄧將軍一個人高聲闊論,她便朝着裴元灝那邊挪了挪身子,柔聲道:“皇上。”
裴元灝轉頭看着她:“皇后有什麼話要說?”
常晴還是很謹慎的微笑着說道:“臣妾看那幾位將軍也非常的辛苦,想來昨夜激戰,大家也都累乏得很了,臣妾特地讓人在樓下備了薄酒,不如讓幾位將軍下去痛飲一番,也就各自回去休息養傷了。”
裴元灝這才擡起頭來看了看他們。
張子羽仍舊低着頭不說話,幾個將軍也都低下頭去,裴元灝想了想,然後微笑着說道:“還是皇后想得周到。”
說完,便要吩咐玉公公帶着他們下去。
可就在這時,下面跑上來一個小太監,正附在玉公公耳邊說着什麼,玉公公聽得眉頭一皺,忍不住“哦”了一聲,裴元灝正好要叫他,看見他這個樣子,便問道:“玉全,什麼事?”
玉公公擡起頭來,卻是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原本此刻我一直都是個局外人,除了來看個熱鬧,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參與的,可他這一眼,卻彷彿大有深意,看得我心裡都咯噔了一聲。
裴元灝也立刻感覺到了什麼,又追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玉公公急忙走過來說道:“回皇上,也不是什麼大事。是集賢殿的幾個學子在樓下,要請見顏小姐。”
哲生?
我的心裡又是咯噔一聲。
他怎麼突然在這個時候來這裡找我。
這些日子,他們都在忙着去查城內那些宣揚“帝出三江”的人的真相,因爲一直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加上這幾天戰事吃緊,我也沒有再去追問他們,只想着等臨汾解圍了再說。
他現在突然過來,難道是,查出什麼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