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殺你。
這四個字一出口,一瞬間,這個封閉的,被陽光照得有些悶熱的車廂內,氣氛驟然降下,好像連空氣都要凝結成冰了。
他要殺皇帝?!
我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裴元灝,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了一點。
顯然,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了死亡降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靠近他,只是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他完全沒有可以施展的餘地,就只能坐在那裡,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這個人。
我和輕寒對視了一眼,他默默地展開雙臂,擋在了裴元灝的面前。
這一回,不僅是我,連裴元灝也怔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唯一還能保持冷靜,絲毫沒有動容的,就是他們對面的這個葉門主,他看着輕寒有些蒼白的臉龐,冷冷的說道:“劉公子,看來你不但不打算回報本座的救命之恩,還想要恩將仇報?”
輕寒深吸了一口氣:“請葉門主原諒。”
“……”
“在下不是要恩將仇報。”
“……”
“只是——皇帝不能出事。”
“爲何不能?”
“皇帝出事,天下必亂!”
wωω✿ttκǎ n✿c○ “歷朝歷代,出事的皇帝太多了,誰都有生老病死,本座不殺他,莫非他還能長生不老?”
“至少現在,天下還需要一個皇帝。”
“他一死,太子就會在西川即位。”
“太子年幼,承繼大統也不可能親理政事。”
眼看着葉門主的眸色越來越深沉,輕寒又急忙說道:“門主想要扶持我爲攝政王,可是——裴寧遠已經認祖歸宗,被敕封爲寧王,這個計劃,實在無法進行下去了。”
葉門主淡淡的說道:“這樣的話,那殺他,也如本座所願。”
“難道,門主殺他,不是爲天下,而是爲了私憤?”
葉門主的目光微微一閃,輕寒急忙說道:“我不相信,門主是一個失敗了就要殺人泄憤的人,若真是這樣,那妙扇門的大計落敗,倒也是理所當然的。”
裴元灝在他身後微微一震,神情複雜的看着他。
他這句話,無意是在激怒葉門主,也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雖然輕寒的命的確是葉門主救下的,他對我們,似乎也是近友非敵的立場比較多,可我對這個人實在沒有把握,他到底會做什麼,我完全預測不到。
而殺這兩個人,對他來說,真的如同捏死螞蟻一樣,他若真的要出手,憑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阻攔!
想到這裡,我臉上做出一點笑容來,柔聲道:“輕寒,你誤會門主了。”
他微微一怔,轉過頭來看着我。
шωш• Tтka n• ¢○
我點了一下頭,然後看向這位葉門主,笑道:“葉門主剛剛的話,其實只是在試探罷了。”
“……”
“以門主的伸手,當初連元豐在那麼近的距離內,都不能摸到他的一點衣角,他要殺人,剛剛一上車,車上沒有任何人的時候就能動手,又何必等把我們兩個人都叫上來了之後再動手呢?”
“……”
“所以,門主是有話想要對我們三個說吧?”
葉門主看了我一會兒,說道:“顏小姐,果然聰慧過人。”
“……!”
我的心猛地一動。
我剛剛那些話,都是在強撐着,卻沒想到真的猜對了!
太好了!
可是,就在我剛鬆了一口氣,輕寒的手臂也微微的放下一點的時候,葉門主又說道:“不過這一次,本座是真的要殺了他。”
“……!”
“讓你們上來,是想要讓你們知道,本座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攔。”
“……”
“即使是你,劉輕寒,你對本座陽奉陰違,還有顏小姐,即使你身份尊貴,對本座……”他說到這裡,自己微微的頓了一下,然後說道:“可是,該做的事,本座一定會做到!”
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一股強烈的氣息突然從他身上傳來,如山洪暴發一般,一瞬間就涌滿了整個車廂內,明明什麼都沒有,卻讓我和輕寒都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下,裴元灝的眉頭更是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那雙清明的,沉穩的眸子裡,突然閃爍出了一點針尖般的刺,我眼看着他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慢慢的要擡起。
我突然說道:“等一下!”
他擡眼看着我。
我微微有些氣喘,說道:“葉門主殺了他,擁立了太子,將來呢?”
“……”
“太子即位,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是被誰殺的,葉門主難道要扶持一個對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太子嗎?”
葉門主淡淡的說道:“本座要擁立的,原本也不是他們姓裴的。”
“……”
“這個天下,他們姓裴的,已經坐夠了。”
“……”
“該還了。”
我的心猛地一顫。
該還了——這三個字,將之前我們所有的猜測都證實了!
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落在——
他看着我,目光仍舊是淡淡的,但話語卻比剛剛要更沉重了一些,好像一塊石頭一下子壓在了我們的心上:“顏小姐,其實,你也一直在等本座的這句話,不是嗎?”
“……”
我微微有些戰慄,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是的。”
“……”
“只是,葉門主要讓他們怎麼還呢?”
“……”
“還到誰的手上?”
“當然是你的手上。”
“我……?”
他淡淡的看着我,說道:“顏小姐,你也不必在本座面前裝糊塗。本座是因爲在武隆的時候,認定了你和劉公子之間的關係,纔會想要扶持他做攝政王。太子年少,登基後不能親理政事,只要有心,攝政王取而代之就不是難事,到時候,你們的孩子——”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果然,如此。
裴元灝登基十餘年,雖然得罪了不少權貴,但他在老百姓當中還是很有民望的,要取他而代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何一個小動作都很有可能留下謀逆篡位的惡名;可是,讓他傳位給太子,卻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而太子年幼,沒有一點資歷,對百姓而言,也就更沒有什麼影響力了。
所以,當今皇帝遜位,擁立太子,百姓能接受;新帝無能,無功於社稷,再談廢立,百姓也能接受。
他這樣做,是將原本的一步分做兩步走。
而最後,我和輕寒的孩子,一個前朝公主的女兒,一個攝政王,我們兩的孩子,是他們能接受的,也是老百姓能接受的!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手腳有些發冷,一旁的輕寒,氣息也有些沉重。
而葉門主,卻像是說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一樣,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波動。
他看着我們的目光好像在說——明白了嗎?
我們,當然明白了。
這也就是之前阿藍說的那句話,他們選擇劉輕寒,是因爲,我選擇了他。
而我的孩子,纔是他們真正需要的。
我的氣息微沉,道:“可是,剛剛皇帝已經宣佈,寧王是裴寧遠,你就算殺了他,也不可能挽回!”
葉門主冷冷的說道:“皇帝一死,要改口,容易得很。”
“……”
“百姓要的,也不是真正的血脈,而是一個身份罷了。”
“……”
這,似乎也對。
老百姓又能知道多少真相,如同此刻,我也未必就真的認同裴寧遠就是裴冀失散幾十年的皇四子,但裴元灝當衆宣佈,老百姓不是也就認定了這個事實了?
真相,真的那麼重要嗎?
這一刻,我的心情亂急了。
而裴元灝,我想此刻最憤怒的,大概就是他了。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容忍別人在他的面前談論他的廢立,可是偏偏,現在葉門主把控着一切,也掌控着我們的性命,在這種情況下,再是不平,再是憤怒,也只能忍。
可是,當我轉過頭去看他的時候,卻發現除了那雙眼睛裡一片深黑,連一點光都沒有之外,他的臉色仍舊一如既往的平靜。
甚至,比剛剛更平靜了一些。
他似乎,對這一切都已經瞭然於心了。
而說完那句話之後,葉門主就像是做完了最後的交代一般,道:“現在,本座把一切都告訴你們了。”
“……”
“劉輕寒,你最好讓開。”
“……”
他這麼說完,可輕寒仍舊擋在裴元灝的面前,沒有絲毫要退讓的跡象。
而下一刻,葉門主的眉心微微的一蹙,因爲他看見,我也擋在了裴元灝的面前。
輕寒低聲道:“輕盈——?!”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去看身後那兩個男人錯愕的神情,只對着葉門主說道:“抱歉,雖然你的決定——,但我,不能答應你們。”
“……”
“皇帝,不能死。”
“……”
葉門主的眉心微微一蹙,卻在下一刻就舒展開來,不帶一點情緒的說道:“本座,並沒有要跟你們商量。”
我的氣息越來越重:“可是,我是在和門主商量。”
“……”
“我不能讓你這麼做,因爲,我不能眼看着天下大亂,更不能看着時局走上不能挽回的局面。”
“……”
直到這一刻,葉門主的話語裡才透出了一點遲疑,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看着我:“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