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所有人都震了一下,我微微蹙眉,回過頭去。
一個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皺着眉頭看着那個人走了進來,周圍的幾個嬪妃全都變了臉色,紛紛起身:“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裴元珍?!
看到她我倒有些意外,甚至有些陌生,想想也是,我和她都四年沒見了,如今的她已經不復當初那個清秀還帶着稚氣的女子,而完全是個成熟有着女人韻味的長公主了,烏黑的長髮被梳成了很別緻的髮髻,滿頭珠翠的點綴,絲毫不覺得俗豔,反倒襯得她秀致的面孔越發清麗可人;一身水藍色的綾羅長裙,搖曳生姿,襯得她身形越發窈窕,整個人顯得格外的精緻典雅。
乍得一見到她,讓我有些怔忪。
也真的是,許久,沒見了。
她的年紀也不算小了,聽說也還一直未出閣。
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裴元珍顯然不在此列。雖然裴元灝對她和她的母親恩寵有加,不過經歷了當初奪嫡大戰之後,誰都知道她們對皇帝而言意味着什麼,又有哪一家的王孫公子敢迎娶這樣一個身份特殊的長公主,去做皇帝的妹夫呢?
聽說這些年來,她每年有半年的時間都會去趙淑媛出家的庵堂陪伴她的母親,呆在宮裡的時間有限,卻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到這裡來。
還是申柔反應最快,微笑着起身道:“長公主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聽說皇兄去太廟封禪祭祀了,大皇子倒生病沒去,所以過來看看。”
她說着,從門外走了進來,像是完全沒有看到我這個人,也沒有精力去管周圍其他的人,徑直走到了念深的牀邊,低頭看了看,用指尖碰了一下念深的臉頰,輕輕說道:“念深現在如何了?”
我皺了一下眉頭,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卻都答不出來,我輕輕說道:“殿下前兩天有些發熱,請太醫院的太醫開了一劑四虎湯,喝了之後熱是退下去了,就是病根還沒好,還需要調養。”
“哦。”裴元珍轉過頭道:“那昨夜那一劑解毒丸,是給誰吃的?”
我說道:“是幫宮女水秀取的。”
“爲什麼?”
我輕輕道:“昨夜是宮女水秀爲大皇子守夜,但因爲連日來辛苦,而且——她的膝蓋上一直有傷,昨天因爲傷口潰爛有些發熱,所以她爲大皇子守夜的時候,胡言亂語的嚇壞了別人,民女才幫她求了一劑藥。”
“哦,原來是這樣。”
裴元珍點了點頭,而坐在一邊的南宮離珠一下子轉過頭來瞪着我,那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原本那天她特地過來將念深弄得發熱,就是爲了讓我慌不擇路求太醫院給大皇子下重藥,想來她應該早就知道太醫院有這一劑四虎湯可以醫治此症,而裡面有石灰,只要念深吃了那藥,她又偷偷在念深的碧粳米粥中加入菠菜汁,必然會引起念深病重,就可以趁此機會光明正大的除掉我,並且藉機打壓皇后。
這一刻她也明白過來,這件事早就被我洞悉,所以念深纔會安然無恙。
眼看她氣得拿茶杯的手都在微微發抖,指關節也掙得雪白,申柔拿起茶碗輕輕的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葉,悠然道:“原來是這麼回事。要說麗妃妹妹也是關心則亂,不過一大清早興師動衆的把大家都叫過來,也太急進了些。”
南宮離珠臉都氣白了,狠狠的瞪着我,又看向申柔,終於勉強做出一個笑容:“姐姐教訓得是,妹妹受教了。”
眼看着南宮離珠吃癟,周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也有些沉悶,這時下面的人又給裴元珍送了熱茶過來,我起身走過去爲她奉茶,裴元珍接過茶杯,看了我一眼,笑道:“嶽青嬰,你還是和當年一樣伶俐,難怪皇后姐姐要讓你來照顧念深了。”
“長公主謬讚了。”
我說着,正準備退到一邊,她卻又說道:“對了,剛剛你說昨夜守夜的那個宮女生病,說話嚇壞了人,又是怎麼回事?”
“不過是些胡言亂語。”
“就是胡言亂語,聽着纔有意思呢。”
她說着,嘴角勾起一點笑意,望着我。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圍的那些嬪妃,還有從進來之後就一直惴惴不安的玉雯,便笑道:“說出來也是讓各位娘娘們見笑了。宮女水秀膽子小,昨夜給大皇子守夜的時候,說自己在殿下的牀前看到了一個黑影。”
“什麼?!”周圍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瞪大眼睛看着我。
頓時,屋子裡的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奇怪,尤其是玉雯,一時間臉色慘白如紙,申柔也有些神色緊張,道:“她說看到了黑影?什麼黑影?”
“回貴妃娘娘,那個宮女說,看着——像一個人。”
我的話剛說完,就聽見哐啷一聲響,大家都被驚了一下,回頭一看,卻是玉雯手中的茶碗落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她愣愣的看着我,那眼神好像看到了鬼一樣,嘴脣微微顫抖着:“什麼——什麼人……?”
“那個宮女說,看着像是個女人,個子不高,嬌小玲瓏的。”
“……”
“那個黑影一直站在牀邊,在看着大皇子。”
“……”
“還有幾分眼熟,像是這宮裡曾經見過的人。”
我越說,玉雯的臉色越慘白,就連她身後的幾個嬪妃都紛紛變了臉色,交頭接耳的暗語起來——
“難道說的是——”
“噓,小聲一點。”
“好可怕,難道她還留在這間屋子裡?”
這個時候,玉雯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冷汗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從她的額頭一滴一滴的落下來,她一隻手扶着旁邊的桌子想要站起來,但因爲顫抖得厲害,一下子又跌坐了回去,腳還踩上了地上的碎片,頓時痛得她叫了起來。
申柔原本也有些臉色發白,突然聽到她的聲音也給嚇了一跳,一下子皺緊了眉頭,回頭瞪着她。
玉雯忙說道:“臣妾失儀了。”
這時,南宮離珠大聲說道:“嶽青嬰,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宮中傳鬼神之說,蠱惑人心,你該當何罪!”
我輕輕笑道:“麗妃娘娘莫怪,民女並沒有傳鬼神之說蠱惑人心,只是婕妤詢問,民女轉述而已。民女正是因爲知道沒有鬼神,所以纔會讓人去太醫院求解毒丹,幫那個宮女治病,不讓她因爲心神不寧而亂說話。”
“那你倒把那個宮女叫來,給本宮看看!”
“是。”
我急忙轉身朝着門口招了招手,杏兒和吳嬤嬤立刻扶着水秀一瘸一拐的走進來了,一看到她的樣子,申柔和南宮離珠都皺緊了眉頭,水秀跌跌撞撞的走過去,慢慢的跪下來:“奴婢拜見長公主,拜見貴妃娘娘、麗妃娘娘……”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我們急忙上去扶着她,她忙拜道:“奴婢失儀,望長公主,娘娘們恕罪。”
南宮離珠皺着眉頭道:“這又是怎麼回事?剛剛說你身上有傷,哪來的傷?”
玉雯的臉色又變得有些陰晴不定起來,吳嬤嬤便上前挽起水秀的裙子,就看到她兩個膝蓋又紅又腫,上面還有許多破皮的地方在流血,浸透了繃帶,她哆哆嗦嗦的看了玉雯一眼,便低着頭:“沒——沒——”
南宮離珠轉了轉眼珠,一拍桌子:“說!”
水秀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回麗妃娘娘的話,是——是丁婕妤,傳奴婢過去敘舊,埼玉堂裡沒有奴婢坐的地方,所以奴婢只能……”
她越說,玉雯的臉色越難看,南宮離珠冷笑了一聲,說道:“哼,丁婕妤,這可是你乾的好事啊。”
玉雯急忙站了起來。
“本朝早就有了規矩,後宮事務自有內侍監打理,不可濫用私刑,你現在對這個丫頭做的,又是什麼?”
玉雯剛剛已經被我說的黑影的事給嚇壞了,饒是她平時伶俐,這個時候也有些木木的說不出話來,南宮離珠眼波流轉,看着申柔道:“姐姐,丁婕妤可是你調教出來的事,這件事你可有什麼說的?”
剛剛她被申柔搶白了一番,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氣,這個時候正是要藉着玉雯的事壓申柔一頭,申柔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瞪了玉雯一眼,道:“你好大的膽子!”
玉雯急忙跪下:“貴妃娘娘恕罪!”
“哼,你就給我在埼玉堂閉門思過,皇上不回來,你也不用出來了!”
玉雯只能磕頭道:“是,臣妾遵命。”
說完她便起身,瞪了我和水秀一眼,但也別無他法,只能轉身退了出去,南宮離珠便揮手讓水秀退下,我急忙和吳嬤嬤過去扶起她,這小妮子趁着大家都看不到,偷偷的朝着我吐了一下舌頭,我瞪了她一眼,便送她出了門。
再回頭的時候,屋子裡的氣氛更加緊繃了。
剛剛其實並沒有什麼刀光劍影,甚至連話說得也不多,卻已經有了好幾次的交鋒,南宮離珠看着我和申柔的表情,已經透着一股煞氣。
昨天她派人來傳我被我婉拒,又知道我去了申柔的重華殿,這個時候她要怎麼想,就已經不是我能去控制的了。
想到這裡,我輕輕的勾了勾脣角。
不過,顯然這幾位嬪妃都已經沒有繼續呆下去的慾望,便紛紛起身離開,我送他們到了宮門口,在這樣沉悶的氣氛下,只有裴元珍還神色輕鬆的與大家說笑道:“對了,這次我給大家都帶了些禮物回來,已經派人送過去了,還望不要取笑薄禮。”
“長公主說笑了。”
趁着那些人說話的時候,申柔轉過身來走到了我的面前,目光冷冷如一條蟄伏在暗中的眼鏡蛇一般看着我,我輕輕道:“貴妃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嶽青嬰,拿本宮當槍使,很有意思吧。”
“民女不敢。”
“哼,你最好記着本宮跟你說的事。”
我的臉色微微一僵。
我當然沒忘,也不敢忘。
名牌還在她的手裡,而她要我在帝后離宮這幾天時間,收拾南宮離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