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着他被酒浸泡得有些發紅的眼睛,道:“你在幹什麼?”
他的呼吸沉了一下,沒說話,只是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字的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他黝黑的手被我蒼白纖細的手抓着,其實憑我的力氣根本無法撼動他一點,但他卻真的沒有再動,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在不停的顫抖,摩挲着我的掌心一陣滾燙。
我的心好像也在跟着他這樣顫抖着,原本準備的許多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和他之間,不是一句話,一兩個字可以說得清,而那一句話,一兩個字,也不是真的那麼容易就可以說得出口。我只是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手背上幾乎能看到青筋在一跳一跳,而他黝黑的肌膚被他捏得近乎蒼白,卻始終沒有回答我一個字。
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沒有開口,我輕輕的蹲下身,雙手合攏在他的手上,擡眼看着他:“傅八岱說,你想要的太多……”
“……”
“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
“……”
“你告訴我!”我突然大聲的說着,帶着胸口被揪緊了無法呼吸的痛:“我不想看到你變成這個樣子,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一直低垂着頭,那雙眼睛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好像被凍成了一湖的凝冰,看着我和他雙手十指交纏。黑和白的界線,明明是那麼的分明,卻有一種分隔不開的錯覺,我看着他的眼睛裡寒冰被碎,那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彷彿躁動的鴉翅要不顧一切的飛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看見他的嘴脣微微顫抖着,開闔,發出了細不可聞的聲音:“我……要什麼……?”
“……”
“我要什麼……”
“……”
他慢慢的擡起頭來,那雙眼睛的寒冰已經完全消融,卻是被熊熊烈火所燃,現在,這片烈火彷彿瞬間襲來,燃燒了所有的理智——
一剎那間,我只覺得自己被猛的推到了一邊,後背一下子撞傷了堅硬冰冷的柱子,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幾乎讓我反應不過來,卻莫名的,清楚的看到他手裡的那隻杯子,從我和他的指尖滑落下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摔了下去——
“啪!”
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我和他之間的,粉碎了。
我被他推到柱子上用力的壓着,雙手扣在身體兩側,連動也不能動,只覺得手腕上被他的雙手握得滾燙,好像要被燙傷了一般,讓我整個人都在發抖。
但,並不是因爲雙手的溫度。
而是欺身上來的他,和他低沉的聲音——
“我要你!”
。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炸開,彷彿他眼中的火焰沿着他的手一直燒到了我的心裡,我只覺得內力一片野火燎原一般,燒得理智近乎化爲灰燼,只有他眼中的溫度,還在不斷的燃燒着。
他說什麼?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呼吸在這一刻全都亂了,而他,用力的壓着我的身體,兩具滾燙的身體彷彿雙生連體,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緊密的相連。
我呼吸着他的氣息,一切,都亂了。
我和他,早已經是夫妻,雖然沒有過夫妻之事,也有過肌膚相貼,舉案齊眉的日子,但卻從來沒有過這樣近的距離,這樣耳鬢廝磨的貼近,我甚至從來不知道,他是一個這麼有侵略性的男人,當他的臉慢慢的在眼前放大,那種近乎野獸一般的眼神讓我覺得從未有過的陌生。
我的嘴脣微微的顫抖,因爲兩個人的距離這麼近,幾乎再貼近一分,就會觸碰上他的。
就在這時,我看見他的嘴脣又輕輕的開闔——
“我要你——不要再來——擾亂我——”
“……!”
我驀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說什麼?!
像是在迴應我心中的驚愕和疑惑,他又一次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不要再來擾亂我!”
“……”
“不要再來擾亂我!”
“……”
“不要再來擾亂我!”
他不斷重複着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像是要說給我聽,又像是要說給自己聽,這一刻,我只覺得這句話像是一把鈍刀,他每重複一次,就在我的心上來回割一次,有一種粗糙的劇痛襲來,卻不見一滴血,我睜大眼睛看着他,雖然距離那麼近,視線卻模糊了,只能看到那雙漆黑的眼睛一點一點的被淚水混亂,再也看不清。
開口的時候,聲音和心一樣,支離破碎。
“是我嗎?”
“……”
“是我,在擾亂你嗎?”
“……”
我哽咽着,不顧一切的看向他,他漆黑的眼睛也有了一瞬間的倉惶,我一字一字的道:“劉輕寒,我和你之間,擾亂對方的那個,只有我嗎?!”
“……”
“那,你呢?”
他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一時間整個人都失去了反應,只是這樣看着我,沉重的呼吸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一般,只有緊貼着我的那具堅實的胸膛,能感覺到裡面劇烈的跳動,一下,一下,震撼着我的心。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慢慢的鬆開了。
手雖然鬆開了,但他的人卻並沒有,甚至有一種越來越靠近的錯覺,兩個人的嘴脣幾乎都快要貼在一起,敏感的肌膚幾乎可以感覺到從他的身上傳出的熱度。
我看着那雙近在咫尺,卻深不見底的眼瞳。
他竟似也窒住,無言的看着我。
不知過了多久,久得我幾乎覺得快要過完這沉重的一生一世,我的呼吸越來越亂,越來越滾燙,可是那雙眼睛,卻越來越冷,越來越清明。
就在我的呼吸亂到極致的時候,他清寒的聲音在耳邊突然響起,像是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擾亂你的人,是我嗎?”
我的心咯噔了一聲,瞪着他:“你說什麼?”
他低頭看着我,嘴角微微勾起一點笑意,冷得令我陌生:“不是我吧。”
我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你,說什麼?”
他笑容裡有些咬牙切齒,好像身體裡某一個地方痛得很厲害:“你和他在金車上的那些事,難道真的要我細說嗎?”
我的腦子裡頓時嗡了一聲,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擂了一下。
那天從耀武樓回來,在金車上,裴元灝對我做的那些事,他真的聽到了!
頓時,一種強烈的羞恥感涌上心頭,我的臉漲得通紅,看着他冷笑的眼睛,再是想要解釋,可那些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堵着喉嚨,憋得眼睛裡一片滾燙——我知道那一天裴元灝那樣做的意思是什麼,他就是要讓人聽到,讓人去猜,讓人去想。
而輕寒,就真的聽到了,真的去猜,真的去想了!
他又笑了一下,眼中說不出的清冷,慢慢的退開了一步,又是一步,原本熨帖無間的身體中間立刻襲來了一陣風,讓我冷得一個哆嗦,卻比不上那張熟悉的臉上陌生的冷笑,他一邊後退,一邊說道:“他帶着你去看梅花,你夜宿御書房,這些事,你以爲真的沒有人知道?”
“……”
“離兒是他的女兒,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永遠改變不了。”
“……”
“我和你之間的一切,都可以當沒有發生過,但你和他的,卻不行。”
“……”
“因爲他,是皇帝!”
這句話像是最後一記重擊,狠狠的打在了我和他的心上,我的眼淚一下子滴落下來。
這一刻,我終於可以清楚的看着他,看着那雙原本澄清如水,現在卻深邃得彷彿無底深潭一般的眼睛,那裡面連最後一絲光亮都失去了,只映着一個蒼白的,纖細的,又無力的我。
因爲他是皇帝,所以即使他不要我,我也不能逃開;因爲他是皇帝,所以不管我有多想離開,卻始終被禁錮在他的身邊;因爲他是皇帝,所以就算我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永遠無法忤逆他。
“所以——”
他最後,鄭重的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輕盈——不管你現在,是青嬰也好,輕盈也罷,不要再來找我。”
“……”
“我們到此爲止!”
說完這句話,他與我擦肩而過,頭也不回的朝另一頭走去。
到此爲止?
我和他,到此爲止?就是說,曾經的一切,他給我的那些溫暖,那些在最寒冷的環境下讓我留戀至今的回憶,所有那些一起笑,一起依偎,一起度過的日子,都要完全的結束?
不,我不要就這樣結束!
我一下子回過頭:“劉輕寒!”
他的背影僵在了那裡,沒有往前走,卻也沒有回頭,只是寬闊的肩膀帶着一絲顫跡。
我一步一步的走上去,走到他的背後,輕輕的道:“你知道一句話,叫事在人爲嗎?”
“……事在人爲?”
他慢慢的回過頭,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知道事在人爲的意思嗎?”
“……”
“當你面對的那個人是皇帝的時候,你知道事在人爲,是什麼意思嗎?”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