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甫他們幾位老將軍也被這個道士的出現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回過頭去:“申太傅,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他也來了?”
“他不是一直守着太上皇,怎麼會來這裡?”
守着太上皇?
我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咯噔了一聲,回頭看着那個一頭髮白如同幽靈一般的人影,這才突然想起來,太上皇裴冀一直以來篤信道教,過去還在位的時候,就經常打坐煉丹,求長生之術,而在內宮中一直有一位術士陪伴在他的身邊,比殷皇后還要親近些。
難道,眼前這個道士,就是傳聞中那位一直陪伴着裴冀的術士?
想到這裡,我急忙轉頭看向裴元灝,他的臉上一如往常的鎮定中,也隱隱透着幾分倨傲的冷笑,彷彿獵人眼看着獵物跌進自己預先設計好的陷阱裡一般,而不止申恭矣他們,幾乎所有的人都被這個人的出現震懾住了。
我相信這裡的很多人跟我一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術士,這個人的神秘比起一直深居在臨水佛塔的太后更甚,甚至有人傳說他術已通靈。是否通靈不得而知,但剛剛的那一擊,的確是驚世駭俗,只怕黃天霸的金鏢和洛什的飛蝗石都不一定能有這樣的功力。
更讓我吃驚的是,聽聞這個人年紀跟太上皇相仿,現在看到他居然是滿頭白髮;雖然是滿頭白髮,但那張面孔卻並不蒼老,甚至沒有什麼皺紋,看起來只有三四十歲,眉目俊朗而清晰,這樣奇怪的組合讓他看起來顯得十分的詭異,有一種隱隱的妖氣的感覺。
所有的人,看着這個怪異的道士,都驚訝萬分,而申恭矣他們幾個看着他的表情,更像是見了鬼一樣。
那老道一揮手中的拂塵,朝着裴元灝一頷首:“萬歲,貧道稽首了。”
裴元灝嘴角一勾:“辛苦了。”
看樣子,他跟裴元灝之間也並不陌生,也許有着更深的聯繫,而且這個人在皇帝的面前不卑不亢,甚至還保持着一種近乎倨傲的氣息,而裴元灝這樣的人,竟然也完全不在意。
我看得像是一個天方夜譚,這時,那雙帶着妖氣的眼睛慢慢的轉過來,看向了我們。
不知爲什麼,一對上他的眼睛,我心裡涌起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的眼瞳很黑,甚至比裴元灝那樣無底如深潭一般的眼睛還要深,還要黑,彷彿只看人一眼,就要把人的靈魂都抓進去一樣;而且,他雖然看過來,卻讓人分辨不出到底是在看着自己,還是別人,我下意識的皺了一下眉頭,而他已經開口道:“劉大人。”
我震了一下,擡頭看向輕寒,這個時候,劉輕寒也看向了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他們倆,也相識?
“貧道照約定,果然不早,不遲。”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原來,他剛剛是在看着輕寒。
輕寒鄭重的向他道了謝,回過頭來看着我的時候,我輕輕道:“你們的什麼約定?”
“……”他猶豫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轉過頭去:“沒,沒什麼。”
我又皺了一下眉頭,不過現在也不是顧忌這些小事的時候,眼前還有一件大事未了。
當看到他跟輕寒都打招呼了,申恭矣那邊的人似乎是再也坐不住了,戰馬紛紛不安的涌動起來,申恭矣指着他大聲道:“言無慾,你來這裡做什麼?!”
原來這個道士叫言無慾。
我在心裡默唸了一下這個名字。
這時,言無慾已經慢慢的轉過頭去,微笑着朝着申恭矣道:“貧道在宮中以穰星延壽續命,觀天象有異,北方刀兵四起。貧道正是爲這刀兵而來。”
穰星續命?這是易經中極爲高深的古代秘術,這個言無慾竟然懂這些?
而且——穰星續命,爲誰續命?
聽到這句話,周圍的人全都靜了下來,申恭矣一時間也有些僵了,似乎不知道自己該問下去,還是就此打住,那言無慾微微笑着看着申恭矣:“太傅大人難道不想知道,貧道是爲何人延壽續命?”
“……”這一回,申恭矣的臉色已經鐵青了。
他沒有問,言無慾沒有答,但不問不答,卻已經比問了答了更加清楚明白,申恭矣身後的陳甫幾位老將軍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猶豫了起來,連申嘯昆帶來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顯得惶惶不安。
他們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申恭矣這一次犯上作亂,即使到了現在上風佔盡,還不肯鬆開太上皇這個口,就是因爲有了裴冀這張擋箭牌,他才能讓陳甫這些老將軍爲己所用,讓兵部的這些兵馬跟着他們“復興舊制”。
但——如果裴冀未醒,那一切都是一場空。
這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叛亂!
他最大的藉口,就是裴元灝當初的逼宮奪位,說到底裴元灝也是皇族的人,兄弟鬩牆打得再厲害也是一家人的事,下面的人不管站在哪一方,不過成王敗寇;但申恭矣這樣做,就是大逆不道,十惡之首,在氣勢上就已經先輸一頭。
眼看着氣氛越來越緊繃,那些人也越來越惶恐不安,申恭矣一直不敢開口,局面慢慢的陷入僵局。
但,申恭矣不問,並不代表着別人不問。
我看見裴元灝慢慢的上前一步,道:“道長,太上皇如何?”
“皇上請放心,”言無慾在那麼遠的地方開口,聲音並不大,但好像在每個人的耳邊都有一個言無慾一般,清清楚楚的說道:“和過去一樣,太上皇雖尚未恢復神智,但身體無礙。”
這句話一出口,像是一個驚天霹靂,打在每個人的頭頂。
這時,申嘯昆突然大吼一聲:“我殺了你!”拔出身邊一個副將的刀便朝着言無慾飛擲而去。
他雖然不是練這個的,竟武藝高強,那長刀如同一道閃電嗖的一聲飛了過去,直直的刺向言無慾的眉心,眼看就要血濺當場。
可就在刀劍正要刺中言無慾的時候,突然噹的一聲停了下來。
只見言無慾伸出兩根指頭,不費吹灰之力的架住了刀,那刀尖正正停在了他的眉心!
好險的處境,好快的身手!
如果說剛剛他出手一擊救下我和輕寒,還有偷襲的成分,這一次就是實實在在的疾如閃電,周圍的那些人都驚呆了,申嘯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再也動不了了。
言無慾的臉上掛着一成不變的淡然的笑容,低頭看了看夾在指間的刀,笑道:“貧道說了,是爲了刀兵而來,爲何刀兵依舊不息?”
裴元灝也冷笑了起來,這一次他沒有再停留在禁衛軍的保護中,而是慢慢的策馬走了出來,看着目瞪口呆的那些人,冷冷道:“申恭矣,現在朕來問你,太上皇昏迷未醒,你可有話說!”
“……”申恭矣當然說不出話來。
不僅說不出話來,這個時候他彷彿連坐在馬背上的力氣都要失去了。
裴元灝又策馬上前一步:“你若就此投降,朕念在你三朝元老,可赦九族不誅!”
“……”
這話是對申恭矣說的,但其實是說給周圍所有人聽的,只見申嘯昆身後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動,有幾個副將下意識的看了看皇帝,低聲道:“怎——怎麼辦?”
“咱們,這是叛亂啊……”
“要是抓住了,可是誅九族啊。”
“如果,如果投降的話——”
他們說到這裡,越來越不安,有幾個試探着策馬想要往裴元灝這邊走,可剛剛一動,申嘯昆拔出長刀唰唰兩聲,就聽見慘呼聲四起,那幾個人被他硬生生的劈於馬下!
血,流了一地。
旁邊的人都嚇得四散開來,申嘯昆紅着眼睛道:“誰敢言退,這就是下場!”
我看着他這樣,冷笑了一聲。
這個時候還這樣殺人,顯見已經是窮途末路,那些人又不傻,誰會跟着他們一條道走到黑?
而這個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向了裴元灝,人羣中的他仍舊鎮定如初,當我對上那雙彷彿凝結了寒冰一般無絲毫遲疑的眼睛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現在才知道,這,纔是他的後手!
其實真的打起來,聞鳳析雖然人多,但沒佔到先機,未必穩贏不輸,刀劍無眼,打下來是個什麼結果,誰都難以預料;而他最可怕的,是攻心,是隻用了一個人,就徹底瓦解了對方的鬥志,將申恭矣辛苦策劃構築的一切,在片刻之間毀於一旦。
這一招釜底抽薪,不僅狠,而且絕!
這個春獵,我不知道他究竟計劃了多久,纔有這樣周密的部署,一步一步絲毫無差的按照他預定的路線來走,直到這最後一步,將申恭矣完全的困死,屠滅!
他,真的太可怕了!
果然,在申嘯昆這一擊之後,周圍的人更加不安起來,紛紛策馬逃開,朝着裴元灝這一邊飛馳過來:“快,快跑!”
“他們是造反,別跟着他們死!”
申嘯昆愈發勃然大怒,申恭矣這個時候再要阻止他,已經晚了,而那幾個老將軍也有些猶豫了起來,面面相覷,都望着陳甫:“陳老,咱們——”
陳甫看着那一地的鮮血,又看着前方倨傲陰冷的裴元灝,眉頭擰緊了,卻沒有說話。
那幾個老將軍更加焦急的:“陳老,咱們該怎麼辦?”
“太上皇沒事,那咱們——”
這個時候,我的心情也緊張了起來。
如果他們也跟那些兵部的人一樣,歸順裴元灝,那這一場“春獵”就已經結束,不必再打,但如果——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手上一緊,輕寒抓着我手腕的指尖,也微微的用力。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定定的看着陳甫。
他,會如何選擇?
那位老將軍一直緊握着繮繩,炯炯有神的虎目注視着眼前的一切,這個時候,他慢慢的擡起頭來,看向了倨傲的裴元灝,眼色一沉,舉起手中的長刀。
周圍的幾個老將軍急忙道:“陳老!?”
“咱們真的要——”
陳甫陰沉的看着前方,那些背棄申嘯昆的人已經投到了禁衛軍的陣營下,一個個紛紛磕頭求饒,他的目光更加冷冽了幾分:“你們以爲,咱們能和他們一樣?”
他這句話一出,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