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了張嘴,但看到等下那張妍媚的臉,終究沒有說什麼,只輕輕的搖了搖頭。
阿藍似乎打算就這麼住下來了,也沒有提要走的事。而她到底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就更不能提,可她留在我家,村子裡的流言蜚語慢慢多了起來,即使我聽得不多,少有的一些入耳的也不怎麼好聽。
我相信,阿藍一定聽得比我更多,但她卻始終一點反應都沒有,任憑出門的時候那些女人對着她橫眉怒眼,她都視若無睹。
這天,繡娘們做完了一批活裡的最後幾件,天色還早,我便索性放她們的假,讓他們早早回去休息,只有芸香留下來陪我一起收撿起繡品。那些繡娘們臨走前,都來跟我告辭,而坐在我身邊的阿藍,卻沒有一個人搭理。
阿藍的嘴角始終帶着一點笑意。
我沒說什麼,只嘆了口氣,跟芸香一起到院子裡收拾。
正收拾着,芸香走到我身邊,輕輕說道:“輕盈,那個——那個女人,她什麼時候走啊?”
我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你不要誤會,其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她想了想,又看了看門已經關上了屋子,壓低聲音道:“只是,好幾個繡娘都來跟我說,要我傳個話,她們都希望她趕緊走。”
我苦笑了一聲。
芸香立刻說道:“我也聽二哥說了,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好開這個口,其實要我看,原本她的去留也輪不到我們外人說話,只是——你也看到了,村子裡這些男人一個個都不怎麼規矩了……”
我問道:“難道,她跟哪家的男人作怪了?”
“這倒沒有。”
“又或者,她在外面行爲不規矩?”
“也……沒有。”
“……”
“只是,她的那個樣子,引得那些男人都跟饞嘴貓似得。”
我在心裡越發苦笑了起來。
阿藍她,除了那天她逗了趙家二哥一句話,還沒有跟本村的別的男人說過一句話,只是她生成了這個樣子,舉止也帶着一股子媚氣,男人自己好色,就說是被勾引的,而那些女人們,跟自己的男人吵了鬧了,最後最大的怨氣,卻撒在了“狐狸精”的身上,殊不知,狐狸精不過天生天長罷了,若被人看幾眼都是罪過,那管不住自己眼睛的人,又該如何呢?
聽着我近乎尖刻的話語,芸香一時沒有開口,沉默了許久之後,她輕輕道:“輕盈,你,你是不是還在介意,當初你嫁給三哥的時候,大家那麼對你?”
“……”我抿了抿嘴,沒說話,低下頭繼續收撿繡品。
芸香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當初的事並不是你不對,現在,也不是那位姑娘的錯。只是——”
“……”
“人言可畏啊。”
我一怔,擡起頭來看着她,芸香看着我,認真的說道:“我也是爲了繡坊着想。”
“……”
這個時候,我倒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還是不夠成熟,心裡有芥蒂,喜怒就很容易被控制,連給自己做工的繡娘們的心情也不願去顧忌;反倒是芸香,說起來是二把手,其實本錢並不多,卻一心一意的爲繡坊着想。
我這個老闆,實在是慚愧。
想到這裡,我淡淡的一笑,說道:“我知道了。你給我一點時間。”
她輕輕的點點頭。
。
第二天,我便帶着最後一批貨去岐山村交貨,阿藍陪着我一塊兒去。
到了岐山村,很快跟那邊的老闆交接清楚,又得了佣金,眼看着時間也不早了,我索性帶着阿藍去鎮上的酒樓吃飯,破天荒的奢侈了一回。
阿藍跟我一塊兒坐在二樓的雅間裡,看着那些還算得上精緻的菜色,嘴角掛着笑意,道:“你今天倒大方。”
我笑了笑:“平時吃得不好,只怕你也不習慣。”
“呵,我都沒說什麼,你又什麼好介意的。”
說完,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剛放下酒杯,就看到我將一張藍票遞了過去。
她低頭看了一眼,春柳般的眉尖一蹙:“什麼意思?”
我說道:“之前我的錢都押在貨裡,沒能拿出來。其實在上次跟你分開之後,我借了葉飛公子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阿藍說着,拎起那張藍票一看:“這裡,是五十兩。”
我笑了笑:“我大概問過,妙善門護衛的價碼,是這麼多。”
她一笑:“你倒懂規矩。”
“只要阿藍姐姐不要覺得,我是有什麼其他的心思就好。”
“哈哈哈哈,”她笑了起來:“這你就多心了,一碼歸一碼,我們妙善門的確不是什麼善茬,也沒有什麼助人爲樂的好心,只不過,”她一邊說,一邊將那張藍票扔到我面前:“那小子的十兩,他不問,你何必還?老孃還樂得看他破財。”
我沒接這個話茬,只說道:“那,那筆錢——”
“那筆錢,我都沒問,你又何必給?”
我看着她,心裡一動。
阿藍這個人說話不好聽,但句句實在。他們妙善門的確不是什麼善茬,爲了錢殺人放火都會做,還記得當初剛剛與她相識,她三句話不離銀子,若不是爲了錢,她也斷然不會跟我這樣的人牽扯上。可現在她明明出手救了我,“賴”在我家這麼多天,就算她不說,我也明白,是因爲暗中那批盯着我的人,她一直在幫我保護我,又爲什麼不肯收我的銀子呢?
我輕輕的說道:“阿藍,我——”
“行了!”她不耐煩的一揮手:“女人在男人面前哼哼唧唧也就夠了,沒必要在女人面前也婆婆媽媽,給誰看呢!”
我被她這話一堵,倒開不了口。
“我現在幫你,是我高興,誰都管不着,誰也攔不了。不過——”她說着,嘴角一勾,又是一抹勾魂的笑意:“看來你身邊的那些人,都不怎麼高興啊。”
說到這個,我勉強笑了笑。
阿藍也冷笑了一聲,又拿起酒壺斟了一杯酒,喝起來。
我也陪着她一起喝酒,吃菜。到酒意微酣的時候,我說道:“阿藍,如果你願意幫我的話,我是真的有一件事一直記掛着,希望你能幫我。”
“哦?什麼事?”
“我想求你幫我去查一個人。”
阿藍原本舉着酒杯,眼睛裡微漾着粼光,這個時候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道:“那一批人,是真的不好查。”
“我說的,不是他們。”
“不是他們?是誰?”
“是我的一個故友,我們分開好多年了,幾個月前剛剛重聚,可她突然又不見了。”
阿藍這個時候才正經了一些,看着我道:“是個什麼人?”
“是個比丘尼。”
“什麼?”她有些意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跟尼姑,是故友?”
我笑了笑:“過去相識的時候,她還是個普通人,分開這些年,才知道她已經了卻塵緣出了家。我是在坐船渡江的時候,跟她重逢的……”
我慢慢的將之前發生的事告訴了阿藍,她細細聽着。
一直到我說完,阿藍道:“你是說,下船的時候,你還看到了她,可下了船,她就不見了。”
“嗯。至少他們抓的人裡,沒有她。”
“這個比丘尼會武功啊?”
“不,她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不會什麼武功的。”
“那她出家這些年,學過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阿藍微蹙着眉頭,道:“若不會武功,也不會有這麼厲害的身法啊。能躲開你也罷了,你那位公子走到哪裡都前呼後擁武將成羣的,她一個尼姑,斷然沒有能隨隨便便就逃過他們的道理。”
我倒是沒有想過靜虛到底會不會武功這回事,只是她的下落始終在我心裡是個放不下的梗。當然,也有可能她真的獨自離開了,也不見得有危險,只是她憑空這樣消失了,連裴元修也找不到她的下落,讓我有些擔心。
阿藍道:“你要我去找到她的下落,然後呢?”
她這樣一問,我倒躊躇了一下。
靜虛離開皇澤寺,是因爲受靜常師太,也就是趙淑媛所託尋找她的兒子的,這件事只怕又會牽涉到皇室內部的一些事,甚至有可能又是一件醜聞。
所以,有些話,還不能跟阿藍說得太清楚。
於是,我說道:“其實,我現在就是擔心她的安危,如果你真的能找到她,證明她現在無恙,那我就放心了,也不用做什麼,只是——”
“嗯?”
我想了想,道:“你告訴她,讓她千萬不要再回皇澤寺了。”
“皇澤寺?”
“嗯,是她出家的寺院。聽說被一把火給燒了,她現在回去,反倒沒了着落。你若找到她,告訴她讓她千萬別回去就好了。”
阿藍聽着,那雙妖媚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知道像她這樣的江湖中人自然精明得很,我的話絕對不可能讓她不起疑的。
只希望她不要追問。
等我說完了,阿藍道:“就這樣?”
“對,就這樣。”
她沒再說話,而是慢慢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舉筷吃起了東西,我也沒有再開口,跟她一起吃喝起來,兩個人都酒足飯飽了,她放下筷子,突然又說道:“我若真的走了,你不會有問題嗎?”
我明白,她說的是那些在暗中窺伺着我,或者說,我的家的人。
“雖然,我猜測他們的目標不是你,但到底,你跟這些人肯定也脫不開關係的。”
“嗯。”
“你不擔心嗎?”
我想了想,說道:“只要我知道,那些人不會傷害我們就夠了,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女兒,別的都不重要。至於他們到底要什麼——”
我的眉頭深鎖。
可能,越是有人守着我,他們越不會輕易露面,這件事,也就永遠不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