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離兒清澈的,充滿了期冀的眼睛,笑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聽見身邊的人發出的沉重的呼吸聲。
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只見裴元修正看着我。
他一直都是很平靜而且冷靜的,即使這個時候也不例外,但也許是因爲我們兩站得太近了,近在咫尺的距離讓他的呼吸直接吹拂到了我的臉上和耳畔,能立刻感覺到那呼吸中炙熱的溫度,好像燃燒着火焰一般。
我沉默了下來。
和他對視了一刻,但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麼,我轉過頭去看着離兒,仍舊微笑着說道:“離兒自己去玩吧,娘就不去了。”
“又不去啊。”她微微撅起了小嘴:“真是的。”
“娘有很多事要忙,沒有時間去遊玩。”
“有什麼事要忙的嘛,去玩一天都不行嗎?”
“……”
這丫頭大概只是無心而言,但我聽着,臉色卻不由的微微一沉。
的確,我在那府裡,實在是沒有什麼事可做,也沒有什麼事可管,畢竟大事有韓子桐跟裴元修一起定奪,府中小事也一直都是韓若詩在管,如果真的要開口去管事,只怕韓子桐還能讓我在那些侍從侍女面前更難堪一些。
想到這裡,我的臉上不由的就閃過了一絲尷尬的神情。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離兒似乎也捕捉到了,她立刻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得,咬着下脣,有些怯怯的看着我,沉默了一下之後,才輕輕的問道:“娘,你真的不去嗎?”
我笑了笑:“娘不去。”
這個回答雖然溫柔,但誰都能感覺得到我說出這三個字的毫不遲疑,這一次,連離兒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有些失望的低下頭,吳彥秋看着我,終究也只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勉強夫人了。下官送離小姐過江了。”
我點了點頭,又低頭對離兒囑咐了她幾句,她一一聽了之後,認真的對我說:“娘你放心,我不會讓他給我買東西的。”
我微笑着,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她的頭。
吳彥秋道:“兩位,告辭。”
裴元修對他揮了揮手。
我也揮了揮手。
等到船調轉頭,慢慢的駛入了江上瀰漫的霧氣當中,我們也轉過身往回走。
一轉身,就看見他的目光,近乎專注的看着我。
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很平靜,目光也沉靜了下來,但就在剛剛,被離兒和吳彥秋詢問我要不要過江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他呼吸中的焦灼和沉重,好像一根被繃得過緊的弦,一不注意就會被拉斷一樣。
我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只低着頭朝前面的馬車走去,他在我身後似乎停留了一下,但也很快跟了上來。
坐在馬車裡,依然和之前一樣安靜,我坐在窗邊,撩起一邊簾角看着外面,但總能感覺到那熟悉的目光在一直看着我,有好幾次,我甚至覺得他的目光幾乎要變成一隻實實在在的手,要觸碰到我的身體。
但,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終於,這場幾乎讓人感覺難熬的路途到了盡頭,馬車停在了大門口,他依舊是先下了馬車,然後將我接了下去。
我站定之後,對他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走了進去。
這一次,同樣感覺到他的目光,雖然一直站在門口,但他的目光卻像是纏繞在我的身上,每一步,都能感覺到他所帶來的沉重。
我的腳步,慢慢的停滯了下來。
然後,聽見他在身後喊我的名字:“青嬰……”
“……”
“我有些話,想要跟你說。”
我沒有回頭,只是在沉默了一下之後,說道:“如果還是昨晚的那些話,不用說了。我都懂,但不想聽。”
他上前了一步:“我——”
話沒說完,突然聽見前方一陣雜亂的,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擡頭一看,卻見幾個侍從和侍女,手裡都捧着一些紙包,心急火燎的跑了過來,一看見我們兩站在門口,急忙停了下來,立刻走過來行禮。
“公子,夫人。”
“什麼事這麼匆匆忙忙的?”
“回公子的話,若詩小姐病又加重了,我們正要去給她煎藥。”
“什麼?!”
他的眉頭頓時擰緊了,問道:“藥老呢?”
“藥老已經過去了。”
聽說藥老過去了,他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這時又想起了什麼,擡起頭來看向我。
我也回頭看向他。
“你——”
“……”
一時間,兩個人似乎也都無話了。
那幾個侍從侍女看見我們兩這樣,越發的不敢動彈,也不敢說話。我也不想這樣爲難他們,便微笑了一下,說道:“你去看看吧。原本我也該去看的,但現在那邊一定人多事繁,我去的話,反倒給大家都添麻煩了。”
“……”
“若她無恙了,着人來告訴我一聲。”
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明顯的看到那幾個侍從侍女偷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悄悄摸摸的對視了一番,似乎都帶上了幾分欽佩之意。
我不用去想,都能猜到他們的意思。
裴元修也看着我,但顯然,我這樣的“通情達理”並沒有讓他和別的人一樣好受或者欣喜,相反,他平靜的臉上越發顯出了一種凝重的神情。
但,他終究也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好。你回去好好休息。”
“嗯。”
我點點頭,轉身走了。
走過那座小橋回到內院的時候,還能聽見那一邊亂糟糟的聲音,整個府裡都喧鬧了起來,幸好這個內院中還保持過着一貫的寧靜,我回到屋裡,靠在牀頭躺了一會兒,又走到桌邊喝了一杯茶,然後再到窗邊的臥榻上歪着,順手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就這樣,大半天過去了。
下午的時候來了一個侍女,給我送來了一些酸甜開胃的果品小食,我沒什麼胃口吃這些東西,只讓她放到一邊。她做好之後,又走過來,畢恭畢敬的告訴我若詩小姐的病情緩和多了。
我微笑着點點頭:“沒事就好。”
那侍女站在我的榻前,又小心的問道:“那,夫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我搖搖頭:“沒有了,你去忙你的吧。”
那侍女又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了一絲淡淡的失落,然後轉身朝門口走去,但才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我。
我也感覺到了一點異樣,擡起頭來看着她。
那姑娘像是咬咬牙下定決心一般,疾步走到我的面前,小聲的說道:“夫人。”
這一次,我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看着她。
這個侍女飛快的說道:“公子這些天其實一直在書房中處理公務,晚上也是睡在書房裡,並沒有去若詩小姐和子桐小姐那邊。”
“……”
“剛剛,公子過去看了若詩小姐,回來之後,還是跟奴婢們問了夫人中午吃了多少,胃口好不好,還讓奴婢們送些開胃清涼的東西過來給夫人用。”
“……”
“夫人,請放心。”
“……”
“公子的心,還是放在您身上的。”
她一改剛剛的小心謹慎,連珠炮似得說完這些話,臉上那躊躇的神色也終於褪去一些,帶着一絲期冀的看着我。
我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府裡的下人都知道我和裴元修之間“冷戰”了起來,也都看出了韓家姐妹這段時間的作爲,裴元修要娶韓若詩,幾乎已經成了不可逆轉的事實,也難怪這兩天內院裡越來越安靜,而他們那邊越來越熱鬧,誰都知道這個時候要去捧着新夫人,燒熱竈的。
不過,這個侍女似乎想的異於常人,在所有人都去燒熱竈的時候,她偏偏來燒我這個冷竈,也許是因爲裴元修那幾句詢問的話,那幾句吩咐,讓她看出了一些端倪吧。
正房如此通情達理,公子對我也還有餘情,看來我的地位一時之間還是無人能撼動的。
她決定站隊到我這一邊。
不能不說這個小姑娘有些靈性,也許是因爲在這樣的大宅院裡,這是一項必須的生存技能,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生存下去。
我對她笑道:“你很機靈嘛。”
這個侍女立刻笑了起來,又低下頭去,小聲的說道:“夫人誇獎了。”
我笑了笑,從臥榻上懶洋洋的站起身來,走到屋子另一邊,打開櫃子取出了一錠銀子,然後走了回來,她一看見我手中的東西,眼睛裡立刻閃出了晶亮的光。
我遞到她面前:“給你的。”
“多謝夫人!”
她歡天喜地的接過來,興奮得臉都脹的通紅,正要擡起頭來對我說什麼,我又坐回到臥榻上,平靜的說道:“不過,這些事今後不用來告訴我了。”
“……”她一下子傻了。
我說道:“你下去吧。”
“……”
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但看見我帶着一絲倦怠的神情躺回了臥榻上,終於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遲疑着退了出去。
又留下了一室安靜。
但這種安靜,漸漸也讓人感到煩躁起來。
我坐起身,左右看了看這個精緻,卻有些空洞的房間,最後目光落到堆在一邊的那些錦盒。
是昨天裴元灝和離兒同遊揚州之後買下來,卻以讓我和裴元修收下的名義送給離兒的。
我想了想,走過去拿起最小的一個,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