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急了,忙掙扎着要站起來,他一見我這樣,立刻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你要幹什麼?”
“時辰!”
“什麼?”
“時辰到了!”
我急得臉色都變了,他愣了一下,也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門外的天色,已經比之前暗了很多。
已經過了酉時了。
而早上我在上船之前就已經跟那邊的侍從打過招呼,讓他們告訴裴元修,酉時到碼頭上來接我們。
但現在,早已經到了酉時了,我卻還耽擱在這裡沒有回去。
裴元灝之前自己也說得很清楚,他會把我和離兒準時送回去,因爲他不想這長江上起波瀾,但萬一——萬一裴元修見我一直沒有回去,以爲我和離兒被扣在了揚州,那結果也許就會不堪設想!
一想到這裡,我更加着急了,顧不得裴元灝還握着我的手臂,痛得滿頭大汗的擡頭看着他:“我必須馬上回去!”
他的臉色一沉。
握着我胳膊都手都緊了一些,他看着我:“你要回去?”
“……”
“你要回到他身邊去?”
“……”
我的胳膊已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彎曲程度被擰着,那種痛楚讓我眼前一陣一陣的發白,連呼吸都無法繼續了,我咬着牙,痛苦的道:“我本來,就在他身邊。”
“……”
“這早已經是事實。”
“……”
我回頭,看了一眼離兒,又看了看這周圍幾乎翻天覆地的一切,再轉過頭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眼前的這一切,纔是暫時的!”
“……!”
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眼中的光驟然消失了。
這一天,在他眼中不停閃爍的,沒有停息過的溫柔和愉悅,在這一刻完全熄滅,他身上的氣息驟然變得冷冽起來。
那雙握着我胳膊的手,也鬆開了。
我幾乎脫力,頹然的跌坐下去,眼看已經扭曲的肩膀就要撞到身後的椅背,他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攬住我。
感覺到自己被他抱緊,我有些倉皇的看着他的眼睛。
他也看着我,眼中閃爍着掙扎的光,沉默了一刻,他說道:“我答應了的,我會做到。”
“……”
“我會送你,送你們回去。”說完這句話,他又轉頭看向一邊的離兒,眼角微微的發紅,然後,又看向我蒼白的臉龐:“但,先治好你的傷。”
“可是——”
“先治好你的傷!”
他又加重語氣重複了一句,而我也感到,攬着我的那隻手雖然沒有更加用力,卻強悍得讓人無法抗拒,我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道:“那你先放開我。”
“……”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隻彷彿烙鐵一樣滾燙的手掌終於慢慢的,離開了我的後腰,慢慢的收了回來。
就在這時,那些侍衛已經帶着幾個大夫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那些人顯然是被臨時抓來的,一個個抱着藥箱嚇得直哆嗦,尤其是看到門口滿地的鮮血,有一個人進門的時候甚至都被門檻絆倒在地。裴元灝一見他們來了,立刻一招手,吳彥秋便上前將那些人領了過來。
裴元灝坐到了我旁邊的椅子裡,手扶着扶手,一言不發,但那張鐵青的面孔還是讓人感到無比的壓抑,那些大夫走到門口,一個個都不敢動了。
吳彥秋便對那幾個人說道:“這位夫人肩膀受傷了,你們趕緊給她看一下。”
那些人連連點頭,吳彥秋便伸手撩開珠簾,幾個大夫正要走進來,坐在一旁的裴元灝突然開口道:“若治不好她,你們也不用回去了。”
那幾個人一聽,頓時嚇得差點昏過去。
我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甚至吳彥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我們,然後朝那幾個大夫做了個手勢。
他們便走了過來。
這幾個大夫就算不知道裴元灝的身份,看着他煞神一樣坐在那裡,雖然身上沒有傷,也沒有血跡,但呼吸和目光中都透着一股血腥氣,就足以把他們鎮住,那幾個大夫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磨嘰了一會兒,纔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大一些老成一些慢慢的走過來,對我俯首道:“夫人,得罪了。”
說完,便伸手向我的胳膊。
裴元灝突然道:“你幹什麼?!”
那大夫的手一顫,急忙後退了兩步,驚恐不已的看着他:“小人,小人要給夫人看傷。”
“……”
“若不親眼看看傷處,小人也無法診斷夫人的傷勢。”
“……”
裴元灝又鐵青着臉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而是轉頭看向了他身後,這個雅間裡的其他人——那些大夫這個時候反應得很快,立刻便退了出去;顧平看了看我們,也走了出去,背對着我們站在門口;最後吳彥秋對上裴元灝的目光,連他也急忙轉身走了出去。
那個大夫正要伸手過來,我卻輕輕的搖了搖頭,他愣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我已經轉過頭去,看着裴元灝,他有些不知所以的,也看着我。
“……”
“……”
兩個人對視了一刻,他臉色鐵青的站起身來,也走了出去。
珠簾不停的搖晃着。
那個大夫心有餘悸的看了他在門外的背影一眼,吞了口口水,才小心翼翼的撩開我的衣衫。
當我的肩膀一露出來的時候,旁邊的離兒嚇得驚呼了一聲。
我的肩膀,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一片淤青,中間還參雜着紫色的腫脹,似乎骨頭也錯位了,紫青相間的皮膚被頂得詭異的凸起了一塊,顯得格外的猙獰恐怖。
我只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急忙轉過頭去。
……
幸好,那大夫雖然膽小怕事,但接骨正骨的手藝還是不壞的。
在經歷了肩膀又一次的劇痛之後,他將我錯位的骨頭接回了原來的位置,但茶樓裡響起的我按捺不住的慘叫,還是讓外面的人全都心驚膽戰。
離兒已經嚇得捂住眼睛不敢看了。
而裴元灝更是心急如焚,站在門口雖然一動不動,但只看他的背影也能感覺到他心頭的煎熬,當聽到我的慘叫聲響起時,他立刻轉身撩開簾子走了進來:“到底怎麼了?”
我被那陣劇痛所襲,像一條被掏空了的麻袋,幾乎癱軟的倒在了椅子裡,冷汗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那大夫回過頭,看見裴元灝闖進來,急忙站到一邊,哆哆嗦嗦的道:“大人,夫人的骨頭錯位,已經接好了,但還需要再調養一些時候,千萬不要負重使用,傷處更不可觸碰。傷筋動骨一百天啊!”
雖然接好了肩膀,我還是痛得直髮抖,就算看到裴元灝走進來站在我的面前,也完全沒有辦法做任何事,只能面前轉頭向着離兒:“離兒,幫娘拉好衣裳。”
這孩子也蒼白着臉,但立刻走過來,幫我將衣衫整理好了。
我氣喘吁吁的,突然想起腳踝上的傷,但看看裴元灝的臉色,再看看外面的天色,終究沉默着沒說話。
如果再要去治腳踝的傷,就不知道會延誤到什麼時候了。
裴元灝低頭看着我,臉上的表情雖然已經平靜下來,但那眼中狠戾的神情卻絲毫掩飾不住的,讓那個大夫連多的一句話都不敢說,只哆嗦的後退,終於退出了這個房間。
他看着我,頭也不會的對着外面的人道:“立刻給她準備傷藥!”
“是!”
那些人答應着,急忙打開自己帶來的藥箱,手忙腳亂的開始調配傷藥。
他又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低頭看着我:“你,還好嗎?”
“……”
其實,算不上好。
冷汗已經浸透了我的衣衫,兩邊的鬢髮也完全被汗水溼透,黏在臉頰上,就算我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也能猜到自己現在有多狼狽,離兒小心翼翼的將汗溼的頭髮從我的臉上撥開,柔聲道:“娘,娘還痛不痛?”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離兒伸手,又一次抱住了我。
我知道今天發生的事一定嚇壞了她,也傷害了她,但現在還不是安慰她的時候,我只能伸出那隻還能動彈的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髮,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她趴在我的懷裡,沒動。
過了一會兒,我才又擡起頭來,看向裴元灝,他一直站在我們的面前,一言不發,直到門外的幾個大夫小聲的議論了許久之後,終於把傷藥調好了,想要走進來給我敷藥,但看見他一身煞氣的站在那裡,一個個都不敢動彈。
就在這時,另外幾個護衛把州府的大夫也找來了,那人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跪地向他請安,裴元灝只一揮手便打斷了那人的話,冷冷道:“去看看她的傷,還有他們調配的藥。”
“是。”
那大夫看起來要比這些大夫老練得多,進來看了一下我的傷處,輕輕的點了點頭,又出去接過那幾個大夫調配的傷藥,聞了聞,囑咐他們再加了兩味藥,便自己拿着進來,小心翼翼的說道:“夫人,上藥的時候有些疼,耐煩些。”
我點點頭。
經歷了剛剛的疼痛,上藥帶來的痛楚就已經沒那麼難熬了,我咬着牙承受過之後,那大夫輕輕的幫我包紮好,和之前那個大夫一樣囑咐了兩句,我便用一隻手拉好了衣襟,然後讓離兒給我整理好了衣帶。
然後,我坐在椅子上,緩過一口氣之後,扶着扶手站了起來。
那一刻,腳踝上傳來了鑽心的痛,我幾乎立刻窒息了,眼角一瞬間也被掙紅了。
他立刻擡頭看着我。
對上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我狠狠的咬着牙,忍過了那一刻的痛楚,然後清楚的說道:“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