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早就已經註定了,他趕不回去了。
左瀾一路從西北魂際之地秘境出來,甚至還來不及尋找玉青八極盤的修復方法,就只能匆匆從那裡出來。
左氏一族的秘境,沒有碧璽;吞月潭沒有了穿花留影針;望山谷的蒼梧鼎也早就因之消弭……
到底臨滄在哪裡?
他從未如此思念他。
臨滄。
喂,你快出現啊。
我已經看到那些秘密了,你快出現啊。
沒有人迴應他。
左瀾忽然覺得自己很累,他是就快要走不動了,可是還要繼續前進。
神靈所說的那些東西,似乎都已經沒有了,左瀾已經想不到自己應該幹什麼了。
下一站去哪裡?
剩下的東西,太極頂的暮鼓晨鐘,九大魂院的九星連珠,古字秘境的道果,到底臨滄會在哪裡?
最大的可能還是第一魂院,可是左瀾不會忘記,多位魂皇正在通緝臨滄。
試煉大會上的事情,不過是一個藉口。
在黎明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左瀾終於到達了第一魂院,太極頂。
今天的黎明,來得似乎格外晚,他也從來沒有覺得太極頂也是很高的。
臨滄——其餘四位魂皇,天嘉,雪藍,段崑崙。
“時間到了。”這是冷冰冰的天嘉,他手中那一把紅色的尺子,像是要滴出血來。
臨滄就站在最頂上,所有人都包圍着他,他只是微微這麼一笑,看向了下面左瀾藏身處的那一片黑暗,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左瀾來了,可是沒有人去理會左瀾,因爲他們正在做的這件事是左瀾完全無法插手的。事實上,在他們看來,左瀾的實力還不夠看。
時間到了,臨滄也知道時間到了,只是真正到了要面臨所有人的圍攻的時候,又覺得整個世界只有自己一個是很寂寞的事情。
梅子青便站在最東邊,他手抖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才道:“路是你自己選的。”
臨滄搖頭:“我唯一做過的選擇,就是左瀾。而我的路,早就已經定下了。”
“你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又何談早就定下了?”雪藍一摸自己的耳垂,脣邊帶着嘲諷。
“無生無死,也自當無情無感,天道衍化出了你這樣的怪物,也正好爲神靈的重生準備最好的禮物。”
說話的人是江山,他已經打開了自己的摺扇,眼底一片幽暗。
如果是以前,左瀾肯定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可是從西北魂際之地出來,一切就已經清晰了。
天嘉的計劃是復活神靈,而那七件魂器和臨滄本人,便是這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其實不應該這樣說的……
那並非是七件魂器,準確地來說,只有六件,道果不能算是魂器——而臨滄,其實也在“七”這個數裡面。
左瀾永遠也忘不了,鮮血染紅的那個圖案……
他想要呼號,阻止自己眼前發生的一切,可是無濟於事,他長大了嘴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太極頂山已經儼然另外一個空間,根本不容別人的插手。
在那個時候,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也說不出一句話,甚至無法往前邁出一步。
眼前的場景是如何瑰麗?
天嘉口中唸誦着的咒語,變成了打開一切的鑰匙,在這樣的聲音裡,臨滄展開了自己的雙臂,迎着風微笑了一下,緊接着,他的魂圖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半球體,無數刺一樣發散的光線,臨滄的魂器到底是什麼,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包括左瀾。
可是現在,那一陣白光逐漸地轉換着顏色,最後變成了深紅欲滴,而後終於露出了他的魂陣和魂圖。
七片葉,七朵花,最後卻只有一顆果實。
道果。
這一瞬間,原本不相信的事情都已經成爲了事實。
臨滄的魂圖,只是道果。
或者可以換一個說法,他就是道果。
神靈將天道埋下去,任其自由生長,隨着整個世界的發展,天道發展,於是有了枝葉和花朵,最後甚至也結出了果實,是爲道果。
左瀾記得,那一面曾經鎖住臨滄的牆壁上,清清楚楚地記錄着道果的一點一滴。
古早三百年,神靈種道。
古早二百三十年,道生一葉。
古早二百年,道生二葉。
古早一百七十年,道生三葉。
古早一百四十年,道生四葉。
古早一百一十年,道生五葉。
古早八十年,道生六葉。
古早五十年,道生七葉。
古早二十年,道誕七花。
近早九十九年,七花謝道。
近早一百二十三年,道果初生。
近早一百四十九年,道果生靈智。滄海桑田以臨吾道,遂爲臨滄。
近早一百七十七年,神子暗花鎖道果。
……
臨滄只是道果。
就像是之前江山等人說的那樣,臨滄這樣的人,“無生無死,也當無情無感”。
只可惜,他偏偏無生無死,有情有感。
“奪舍來的身體,已經完全無法承載你的力量,即便我們今日不解決你,你距離毀滅,又有幾天呢?”
“我從未告訴你們,我會束手就擒。”
臨滄是固執的,他忽然仰起頭,看向什麼也沒有的天空,“其實在這樣好的天氣裡打架,一點也不符合天道的審美。”
“只不過,我命由我,我從未覺得自己只是道果。”
“所以你們——”
“錚”地一聲清鳴,鶴唳一般,臨滄目光冷然,卻已經從自己腳下的光球裡面,拔出了一把長劍——碧色的長劍,翠玉一般。
“碧璽化劍,看樣子你早就拿到了左氏秘境裡面放着的魂器。”不過這樣的事情也早就在料想之中了,他只是以前沒有想到,被神靈種下的道果,到了應該爲神靈獻出自己的時候,竟然選擇了背叛,而背叛這個詞,在天嘉的字典之中,是絕對不被允許存在的。所以今日,他決意在黎明方至的時候抹去這道果的神智,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不該出現的。
他應當代替神靈,來看護道果,而後將道果之中的天道之力,全部奉獻給神靈的復活。
九大魂院的九星連珠已經在啓動之中了,再沒有任何的缺憾。
只差臨滄。
臨滄聽了天嘉的話,卻沒有別的反應,只是手掌再次一伸,一隻青色的小鼎出現在他手掌中間:“蒼梧鼎。”
只是這還沒有完,“穿花留影針……七件魂器,神子暗花鎖在你手中,其餘三件卻在我手裡,這太極頂有晨鐘暮鼓,神靈道場九座,這第一魂院有其中一座,不知你我之間,誰的勝算更大。”
臨滄的話,永遠是這樣平平淡淡的語調,他冰藍色的眼眸底下,靜靜地流淌着那些不知名的情緒。
天嘉卻已經開始惱怒:“你的勝算,從來沒有。”
因爲他有一把尺,一把可以丈量天地的尺。
太極頂藏有晨鐘暮鼓,可是在黎明到來的時候,這一天的晨鐘沒有敲響。
無界之皇梅子青,臨滄曾經以爲的合作者,朝着他,舉起了自己的屠刀。
“臨滄,在沒有希望的時候,誰都會瘋狂,可若是誰給予我那麼分毫的光亮,我就會放棄一切的冒險。”在他的手掌併成刀,覆蓋着魂力,從臨滄的背後穿入前胸的時候,梅子青的脣邊始終掛着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就像是在你自己和左瀾之間選擇一人,你只會選擇左瀾一樣;而我,選擇他。”
其實事情很簡單,天嘉開給梅子青的條件,便是在復活神靈的時候,讓魂皇千語一起復活。所以原本臨滄的合作者,一轉眼就變成了仇人。
可是梅子青一句也沒有說錯,他選擇千語,臨滄選擇左瀾,本來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左瀾走不動,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釘住了,無論他內心如何呼號,也沒有人能夠聽見。
他想要上前,因爲那個人在消失。
臨滄手中的魂器落地了,與此同時一道光柱從第一魂院魂院塔的地方沖天而起,直插雲霄,黑夜的霾,終於完全消失了,真正的黎明已經到來。
魂器落地,神靈道場開啓。
臨滄腦海之中是他待在古字秘境之中的一幕幕,他想起那些埋在黃土裡的白骨與血肉,想起戰場上的斷壁殘垣,想起那些無數次從自己面前路過的神僕……那些爲神靈掌燈的人……
還有那一隻眼睛。
他曾經讓左瀾選擇那一支藍色的籤,便是想要左瀾知道自己的身份。
臨滄讓左瀾看見了黑旗無極之中的畫面,也讓他看到了還是道果狀態的自己。他是神靈種下的道,是整個世界還在成長之中的天道。
只不過,在天嘉的理解之中,應當是神靈操縱天道,來駕馭世界。
然而在他自己的理解之中,天道才應該是最高的那一個。
可是今天,天道被殺死了。
他自己被殺死了,他很清楚地知道這個事實。
在他死亡的同時,準備了千百年的神靈道場,也終於成型了。
在這一天的黎明,魂大陸九大魂院魂院塔前面的擂臺,都冒出了熾烈的光柱,直插雲霄,成爲最引人注目的九星連珠——
在這忽然衝開了黑暗的光明裡,臨滄緩緩地閉上自己的眼睛,卻說——天道不死。
只是天道不死,臨滄死不死,誰知道呢?
至少左瀾是不知道的。
他只能開始等待,下一個開始。
新的時代就這樣悄無聲息又無比壯麗地開始了。
九星連珠開啓,所有人都說,神靈要回來了。
左瀾眼睜睜看着臨滄的身體消散,漸漸變成風和沙,最後只剩下一顆很小的,嬰兒拳頭大小的道果。
那一瞬間,左瀾的世界就已經崩塌了。
天嘉將道果握在手中,而後升上了魂院塔的最高處,站在青鳥昂起來的頭頂上,呼喚着神靈,四皇九尊二十爵,都擡起了頭,這一刻,整個世界是同步的。
沖天的九道白光,分佈在魂大陸九個區的魂院最中間的位置,可是這白色的光裡面卻挾裹着無數黑色的物質,只不過別很多東西遮擋了。
在左瀾的玉青八極盤上,忽然出現了九個小黑點。
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玉青八極盤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了。
很久以前,院內小比的時候,第九魂院有一個規矩——損壞擂臺者死。
那個時候不知道是爲什麼,可是現在回頭一想,只是因爲這個擂臺是九星連珠的一部分而已。
九星連珠,神靈復生。
只可惜,左瀾的玉青八極盤,早已經昭示了不祥。
手心是魂大陸,手背是影大陸,反之亦然。
那麼左瀾的玉青八極盤,上面是魂大陸,下面是影大陸。
九星連珠的九座高臺,乃是連接魂影兩個大陸的通道,天嘉以爲這些能夠使神靈復生,其實這不過是天道的自然衍化之力而已。
在看到那些光柱的同時,左瀾心中,就已經明晰了,大道千萬條,終於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