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櫻本意是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但他終究是一個不到十二歲的少年,以往又被寵愛慣了,驟失親人之後,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這般關懷,是以情緒更加難以抑制。他的眼淚不斷的落到對方的手上,讓對方有些微微的失措。
玄麒自幼便跟隨前任麒衛——也就是他的師父習武,十幾歲時便動手殺過人,任麒衛之後更是雷厲風行,獨當一面。或是由於這樣的經歷,他的性子較爲寡淡,與開朗活潑的師妹玄麟完全不同。
即使收了雲中天爲徒之後,他也算得上是一個嚴師,幾乎從未流露過溫柔的一面。面對武櫻的脆弱,玄麒也想不出該如何安慰。
武櫻卻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抱在懷裡,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哭的更加厲害了。玄麒見狀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任由對方抓着自己,擡起另一隻手試探性的拍了拍埋在自己肩上的腦袋。
此刻的武櫻靠在對方的肩上,懷裡抓着對方溫暖有力的手臂,心中縱使有萬般的恩怨情仇也早已放到了一邊。若說先前他對玄麒的親近多多少少是懷有目的的,此刻他卻是真心將對方看做了世上最親近之人。
又或者,自玄麒在刑房中動了惻隱之心,去而復返之時,武櫻的心裡就已經對這個人心生親近之感。只是他滿心忘不了武家的亡魂,總想着如何利用這人,卻忘了自己也不過是個肉身凡胎,又豈是那等冷血無情之輩?只可惜,武櫻心有旁騖,根本無暇理會自己的內心。
待武櫻的抽泣終於漸漸停止,玄麒才小心翼翼的道:“既是有心事,想來你也無心睡眠。今晚月色不錯,不如陪我一起待一會兒吧。”
武櫻聞言點了點頭,並未做聲。玄麒見狀,伸手摟住對方的腰一提,將對方一起帶到了屋頂上。兩人並肩仰臥在涼爽的瓦片上,微風習習,但心中卻都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溫暖,只是此時兩人俱都分辨不清這溫暖究竟源自何處。
“心中可還覺得委屈?”玄麒的聲音中帶着他自己多覺察不到的柔和。
“不委屈。”武櫻仍帶着哭過之後的鼻音,倒讓玄麒心中更加柔和了幾分。
“我也不知是怎麼了,今日...竟衝你那般苛責。”玄麒微微嘆了口氣又道:“往日也不是沒責備過天兒,可從未如今天這般。”
“以往,師父不曾這般嚴厲過麼?可天哥說,你時常這般責備他,還叫我不必放在心上呢。”武櫻究竟是小孩脾性,忍不住便把雲中天告訴他的話說了出來。
玄麒聞言有些失笑道:“我說的是...以往從未如今天這般...有些懊悔...總也覺得自己不該這般嚴苛。”若是給雲中天聽到這話,不知該做何感想。同樣的徒弟,卻是截然不同的對待方式。
連玄麒自己都有些訝異自己的反常,以往責怪雲中天,從未覺得過火,可今日責怪兩人之後,總有些心神不寧,好似生怕武櫻受了委屈一般。果然,今夜見到對方落淚不止,他心中的自責就更深了。
“師父疼愛我,我心中知道,是以並不覺得委屈。”武櫻聲音雖不大,卻透着無比的堅定,這讓玄麒不禁又想起了初見對方那一日,那雙充滿驚恐卻又滿含倔強的眼睛,讓他至今都記憶猶新。
“若我當真疼愛你,便不該讓你捲進這是非中來。”玄麒言語之中滿帶落寞。
“若師父當日不出手救我,此時我早已...”武櫻舊事重提,心中已然有着絲絲的恐懼。
玄麒不願對方多想不愉快的回憶,忙轉移話題道:“麒麟衛終日奔波,出生入死,終究不適合你。你若願意,我將你送出宮,外面自有照料你的人。陛下那邊,我自會去稟明,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不要我了?”武櫻的聲音不辨喜憂,但仍然讓玄麒心中一抽,忙道:“往後...我可以時常出宮看你。總好過放你在這裡吃苦,往後少不了也要如我這般刀光劍影裡過活。”
“我不怕吃苦。”武櫻坐起來,轉頭望着對方又道:“那日你答應要親自教我練功,往後我好好練。出生入死也罷,刀光劍影也罷,既然你都受得,我也定然能受得。”
玄麒聞言心中不禁鬆了口氣,他雖然知道將對方送出宮過正常人的生活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可私心裡還是希望能將對方留在身邊。
“好。”玄麒坐起身,擡手在對方的胳膊上重重一握道。
武櫻雖然沒有轉頭去看對方,但自己的手臂上傳來的陣陣溫暖的力道,讓他覺得自己和對方的生命已經聯繫在一起了。往後縱有千般坎坷要面對,只盼萬不可失了這份溫情。
次日一早,玄麟從前殿剛回來,便一眼望見了正從盈順閣出來的玄麒,目光在對方身上逡巡良久也不願收回,直到對方再也沉不住氣徑直朝她走了過去。
雲中天正在天井裡練功,見了玄麒恭敬的打了個招呼,便忍不住朝對方來時的方向望去,卻最終沒有望見自己想看到之人,失落片刻,不得不繼續練功。
玄麒一邊示意玄麟往暖閣的方向走,一邊忍受着對方如麥芒一般刺人的目光。
“放着吧,你又不放心,丟了吧,你又捨不得。師哥,想不到你聰明一時,也能有今日呀。”到了暖閣,玄麟爲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一臉似笑非笑的望着玄麒道。
“我幾時說過不放心?”言下之意倒似是說自己只有捨不得一般。
“哈,放心你還用整夜守着。”玄麟沒好氣的道。
玄麒坐到對方旁邊,也倒了一碗水,抿了一口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已出手帶他回來,便沒有不信他的道理。武家是武家,他是他。若陛下硬要追究,我自會一力承擔。”
“陛下若要追究也不會等到今日,我是擔心你引火燒身。武家之事是武堂咎由自取,與你無關,你何苦...”玄麟話未講完,便被對方擡手打斷,道:“縱使他真是火,燒的也是我的身,我自是不許他傷到陛下一絲一毫,你且放心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