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週一生回到灰虫部。
剛剛來到住處,就見唐愛雲從門廊處迎了上來,抱怨道:“哎呀,你出去怎麼不跟我知會一聲,咱們一塊兒啊,把我一個人留這兒多尷尬,我和那位不熟。”
然而週一生身心俱疲,想要養顏歡笑都有些勉強,最後只能一嘆:“哎。”
“咋麼?”老唐來了句秦中方言。
週一生也沒賣關子,解釋道:“我們援助小組的人出事兒了,一個教授可能得了牧區傳染病,當地的診所拒診,我回來前纔打電話聯繫了領導,想辦法把他們送到大型醫院救治。”
唐愛雲一聽,登時一呆,他自然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牧區那地方簡直是疾病天堂……
就以國內的情況而言,早些年普查結果,牧民的平均年齡不超過六十歲,而患病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而牧區各類疾病也非常棘手。
例如寄生蟲疾病,很多蟲子不知不覺進入人體,患者本人遭遇感染時是沒有感覺的,包括在寄生蟲繁殖期,體內器官一點點被侵蝕佔據,病人也不會有不適感。
整個潛伏期是極其漫長的。
人沒覺得不舒服,自然不會去做檢查。
而等到最後,結果是可怕的。
老唐見過一例肝包蟲患者,年紀六十歲,早年有過邊疆知青經歷,後來返城進入職工崗位,一輩子也沒生什麼大病,引以爲傲。
該患者愛好飲酒,早年檢查出輕微肝硬化,隨之有淺層疼痛感,一日老友到訪,遂貪杯。
半夜突發疼痛,送治急診。
造影后,肝臟區域呈現巨大渾圓陰影,完全看不到肝臟輪廓,詢問患者、家屬病史,患者告知有輕微肝硬化。
又問最近一次檢查日期……
因爲沒有特別痛感,一直沒有檢查,最近一次被老人追溯到十八年前。
急診科對肝膽影像把握不大,收治後叫來肝膽科醫生會診,醫生一看影像直接頭皮發麻,當時就叫來科室主任、副主任及退休返聘老專家一同會診。
整個肝臟被包蟲卵佔據,三位專家根本無法想象老人憑什麼活到現在的。
因爲病情棘手、特殊,院方高度重視,召集多院肝膽專家一同商討方案,最後經患者家屬同意後,院內專家實時監測,進行內部轉播手術治療,隨時進行方案更變。
那天,唐愛雲也去了。
自以爲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老唐,在開腹後那一刻,差點吐出來。
一個又一個鵪鶉蛋大小的半透明氣泡型蟲卵,密密麻麻充斥着腹腔區域,一個一個取出,污染物托盤已經裝不下了,最後找來了臉盆裝盛,裝了滿滿一臉盆。
常人無法想象,人體內怎麼會存在生長出這麼的蟲卵,而每一個蟲卵內的寄生蟲數量更是難以想象,但凡一個蟲卵破裂,所造成的後果都是可怕的。
而當所有的蟲卵完整取出,手術也並未結束。
正常人的肝臟是鮮活的,即便是老年人與肝硬化患者的肝臟,也是富有紅潤色澤的,可該患者的肝臟,更像是被什麼東西一點一點的用縫衣針刺穿,最終呈現出搗碎狀的模樣——
稀爛。
可以想象,那麼多寄生蟲用了整整十八年的時間,在吞噬一個人肝臟。
而患者十幾年來,每一次的輕微疼痛,或許都是蟲子在啃噬他的臟器,將他拖向生命的邊緣,卻不自知。
很顯然,一側肝臟已經不能用了,專家直播手術監測的方案是合理的,當即商討給出了自體肝移植的方案,也就是切除潰爛被污染的肝臟後,用另一側肝臟切除部分進行移植。
污染過的肝臟爲什麼不能要?
因爲,寄生蟲是看不見的,如果只是取出蟲卵,進行表層消毒,內裡的蟲卵依舊會在未來繼續繁殖生長,再次讓人體內充滿幾十個上百個蟲卵氣泡。
而傳染病就更可怕了。
不單具有傳播性,病毒爆發期也是猛烈的,很快就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在國內,牧區的疾病防控中心在遭遇這類病情是怎麼做的?
聯繫當地軍區進行防疫控制,避免大規模的傳播,一名患者患病,需要監控所有與患者接觸人的情況。
而如今,國內牧區的情況已經得到了良好的控制,行外人不可能知道國家,與那裡的醫生爲當地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與心血。
全國最好的傳染疾病與寄生蟲疾病醫院,都在幾處邊疆區域。
至於非洲當地,疫情出現很難控制,甚至基礎治療都做不到,病人患病的死亡率就無需多說了。
唐愛雲從震撼中平復下來,追問道:“現在安排好了嗎?具體什麼情況?”
週一生搖搖頭:“路上沒信號,我也沒法聯繫,兩個多小時前在找人,現在應該有結果了……嗯,你們先去吃飯,我去打電話問問情況。”
“我跟你一塊吧。”唐愛雲接過了打包盒,拎着去找賀叢霜與小婕拉兒。
老賀一看唐愛雲不吃,週一生也拿着電話跑到一旁,自然發覺了不對勁:“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小周他們援助組的成員,在其他地區出事了,可能是傳染病,還被當地診所拒診,現在正想辦法聯繫人,看能不能送到大型醫院救治呢。”
賀叢霜聽後,也沒了胃口:“走吧,一起去看看。”
她不吃,婕拉兒也不會一個人待在這兒,三人一塊走到了週一生身旁。
週一生的電話已經接通了——
“爺爺,現在什麼情況了?”
張中建道:“人已經接到了,中鐵的人找了一個華人承包商過去的,剛纔已經上了火車,今晚凌晨抵達羅爾達,我通知了老莫,國立醫院已經安排救護車在火車站站臺等候。”
“火車途徑馬蘭熱,我到時候也會上車,跟着一起過去,你不用擔心了,這事兒我看着。”
週一生鬆了口氣:“那唐教授的病情怎麼樣?”
聽到詢問,張大爺嘆了一聲,久久沒有言語。
週一生忙不迭追問:“不,不樂觀嗎?”
張中建還是沒有隱瞞:“事出突然,我們聯絡不到合適的陪護醫生,多給了一百萬寬扎,讓當地診所的負責人隨行陪護,我跟他溝通了,他懷疑是傷寒,而根據童涵的描述,病情拖延的太久,而且途中經歷了太多顛簸,我現在不敢保證人能不能搶救回來。”
“原本,我想在寬庫首府先安排住院,我們再送藥過去,但當地醫院不願意接受傳染患者。”
“並且……”
“童涵也病了,症狀類似。”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唐毅的病情具有傳染性,大概率就是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