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生聽得稀裡糊塗,卻又感覺隱隱明白了什麼。
醫院負責治病救人,但也不是無償的,醫生付出、器械損耗都是有花費的,所以不可能無償提供幫助,至於週一生方纔情急時的反應,也屬於人之常情。
但江主任不許……
可能是怕開了口子,就收不住了。
週一生走出門有些茫然,一方面是因爲沒睡好,另一方面就是在琢磨這裡面的道理。
江主任看了看他,無奈對老吳道:“老吳,你去給他講講,免得這孩子想不通,至於捐款的事兒,內部進行,能藏就藏,別聲張,特別咱們現在處在風口上呢。”
吳建興點了點頭,追着就上去了。
與週一生並肩,一邊向辦公室走,一邊說道:“想不明白?”
“明白一點,也有些不太通透。”
吳建興也沒嘲笑他,他是過來人,明白‘小白菜’的思維:“你是覺得幾千塊錢差額,自己一把就掏出來了,沒那麼複雜對不對?而且你家裡本身就有錢!”
週一生點頭,又搖頭:“這塊兒我明白,我要做了,容易惹麻煩,有樣學樣,麻煩纏身。”
“嗯,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說了……”
“先拋開捐款不說,醫院也有幫扶制度,每年都有類似基金經費存在,但是就那小夥的情況,病情等級不達到標準,然後再說捐款,捐款也不能亂來。”
“爲什麼?因爲還是一樣的道理,這個捐了,下一個捐不捐?有人還是會有樣學樣,可能有錢,但就是說沒錢,學老賴……不是說人性本惡,實在是現在的人心太複雜。”
“除此外,捐款也有一個問題存在……”
“道德綁架。”
“從情理上聽來,約莫有些冷血,但從道理上看卻又挑不出毛病,善意發散也全憑藉個人意志,但如果因爲一個人,道德綁架了所有人,別人憑什麼要跟着付出?”
“畢竟,醫院、科室是集體,一個醫生的舉動,可能掀起無數的連鎖反應。”
“所以,遇到有困難的病人,也得慎重慎重再慎重,不是我們不善良,而是爲了避免善良被消費的事情發生,把好事做成了壞事。”
吳建興一語,讓週一生直接愣在原地。
而他又道:“其實,你剛纔要不說那句話,這事兒很好解決……”
“這例病人本來就是給咱們科室‘立功’的病人,情況你大概也知道,他們家條件也的確不咋好,我們觀察很多天都看在眼裡。”
“所以,真要拿不出錢,江主任也不會坐視不理。”
“這麼說吧,你要不提你出,這錢自然會有人出,一個無名氏,也可能是很多個無名氏,你懂吧?”
週一生聽得發懵,隱隱約約抓住什麼頭緒,卻說不出來。
到了這會兒,老吳也不多說了,就讓他猜。
好半天,週一生猛地回過味來:“意思是……咱們暗地裡出?不聲張,直接給他把費用結算了,神不知鬼不覺?!”
吳主治哈哈大笑:“怎麼這事兒從你嘴裡說出來,聽得那麼奇怪啊?”
“不過,道理就是這個道理,而且你想想啊,幫他們是因爲善良,可善良不一定要搞的人人皆知,善良也可以默默無聞,求一個自己的心安理得對不對?”
“如果是爲了揚名立萬,賺一個好名聲,那這話就當我沒說。”
“所以啊,小子,多學這點兒,我承認你手術做的好,但是治病不只是手術而已,必然牽扯到這些雜七雜八的瑣碎事,如何處理好這些事,你得慢慢學。”
週一生徹底懂了,卻也哭笑不得:“搞了半天,事情被我搞複雜了?”
“那現在怎麼辦?”
“咱們科室小範圍捐唄,可不敢聲張,幾千塊錢的事兒,要是再惹得什麼記者採訪曝光的,那就是過猶不及了,人家會在背地裡說咱們爲了名聲,吃像難看,同行也得笑話,更別提開了口子,咱們急診中心馬上開張,以後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沒錯,捐款當然是好事啊。
從直觀角度來看,捐款博個好名聲。
但從客觀來說,後續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很難把控。
到時候有人又鬧捐款,拿出報紙說事兒:“喏,你們之前不是捐款嘛?爲啥現在不捐了?當初逢場作戲爲了博名聲,現在成‘急診中心’就飄了?”
現在不比以前。
十幾年前真要捐款,院內表彰,系統內表彰,做好事的人心裡舒服,被幫助的人也解決了問題。
可現如今,媒體發酵根本不是人力可爲。
有時候報道出來是好事,也可能被一羣鍵盤俠帶跑了節奏……
例如,“啊,捐款,他們就應該捐,醫院黑,醫生黑,賺了那麼多黑心錢,不捐款等什麼呢?”
“臥槽,才捐幾千塊錢啊,要不要批臉。”
此情此景。
週一生只有一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
就爲人處事方面,薑還是老的辣,這是前輩們用腳走出來的路,小年輕光靠想是想不出來的。
等聊完。
兩人也就到了辦公室,可週一生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吳主治怕他多想,乾脆扯開話題:“哎,對了,小周啊,來給你介紹一下,咱們組進了六個實習生,咱們招來的,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週一生回過神:“啊,剛纔打過招呼了。”
吳建興又拎出兩人:“楊凱,朱晨晨,你們小組負責帶教。”
其實組內沒有明確分組,但搭班子的手術醫生就自然形成了一個小組,例如孫政跟小齊,以及週一生與白明明,就連內科吳主治,也跟小秦大夫歸在一組。
正好六個人,分了三組,一組組內各領倆人。
週一生苦笑,想說自己也是實習生呢,怎麼帶教?
可再想想,白明明纔是名正言順的帶教,其實也輪不到自己身上,組內人不夠,自然就這麼安排了。
上午時間,大家熟悉了一下。
幾天沒來,手術被搶了不少,週一生只能從新接診病人裡發掘新手術患者,所以沒有手術,只是與白明明在接診時,帶着倆個實習生忙碌起來……
真別說,有實習生幫助,很多事情都輕鬆了不少,週一生已經開始漸漸被老醫生腐蝕,明白調教、馴養實習狗的樂趣所在。
當然,將心比心,他沒有太過分,只要自己懂得,能教給他們的,也不會藏着掖着。
很快,一天結束。
週一生下班時,路過了大廳的繳費窗口,神遊了一陣……
又等他出門。
心臟跳的賊快。
“這麼做,應該就沒錯了吧?”
“不管了,反正老吳告訴我的法子,有問題甩鍋給老吳……”
週一生也學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