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大戰啊。”天河之畔,水師諸將都是按住船舷,遙望下方兩軍對壘。
更有述職交接歸來的張元帥,如今無事一身輕,便來河邊找朋友們聊聊天,一起同行的,還有
“紀綱統緒”四位龍王。
“老張,你怎地也來此處看熱鬧?”身着常服的張元帥,此時腰間還掛着
“通天斬邪大將”的腰牌,只待徵召,纔會歸位。他是蓬來都水司的跟腳,水府地位特殊,六大天庭的水師,都賣他面子,說話也是客客氣氣極爲熟絡。
“那老蔣要打小蔣,這等熱鬧,不得不看。”張元帥嘴上這麼說着,見左右沒有耳報神,便小聲道:“兩軍交戰,那是兵對兵,將對將,這捉對廝殺,莫不是父子局?”
“總要挫挫銳氣,那陰間兵馬,委實雄壯。老張你看,那前軍之中,三千丈鬼神不知凡幾。倘使直接衝鋒,怕是要吃大虧。”有個水師偏將,一臉愁容,
“不敗一敗對方士氣,於我軍不利啊。”此言一出,
“紀綱統緒”四位龍王也是伸長了脖子張望,隨後好奇問道:“要說這陣仗,舊地府怕是不行吧?打上三五十年,舊地府必敗。”
“龍王欸,話雖如此,可咱們天上三五十年,陰間彈指一揮數百萬年。新地府未必能撐那麼久啊。而且……”這偏將壓低了聲音,
“那魏逆何等雄壯,神力增長那是日新月異。三五十天一晃,怕是人間都有百萬兵。”記住網址.9bqugeom
“你倒是還往少了說。”張元帥橫了一眼,然後嘆了口氣,
“那廝如今霸佔了巴山、雲夢大澤、洞庭、彭蠡、巢湖、淮下……這人間大江的中下游,說是他的道場,都不爲過。他跺一跺腳,山神土地哪個不聽?他一聲召喚,無數精靈紛紛響應。百萬兵……那真是九牛之一毛。”有些事情不打聽還好,打聽了之後,那真是驚心動魄。
譬如北陽府鎮殺
“狸員外”,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可其中受魏昊恩惠的精靈,不計其數。
如今皆是北陽府的
“保家妖仙”,別的不好說,顯靈託夢說服本家支持魏昊,根本就是舉手之勞。
也就是現在魏昊還沒攻城略地,還是一副單槍匹馬仗劍天涯的模樣,可只要說時機已到,這偌大的北陽府,城頭變換大王旗,不過是旦夕之間。
不過,這也讓張元帥無比奇怪,他也理解不了,爲什麼魏昊現在還是一副浪跡天涯的姿態。
倘若要改朝換代,這光景,也該早早明志了。
“如此說來,倘若舊地府戰事不利,其實還有援兵?”
“這……還真不好說。”張元帥目光閃爍,看向北方,那裡,神荼鬱壘兩位大神,正看守着巨大的鬼門。
陰陽隔絕的情況下,兩位大神依然恪盡職守,並沒有偏幫哪一方的意思。
張元帥心中暗忖:這兩位大神要是下場,便是十國冥王也未必是對手,莫非那魏昊真正的援兵,其實是這兩位大神?
但仔細想想,這不太可能,看守鬼門關的兩位大神責任重大,倘若鬼門關失控,陰陽混亂帶來的後果,比地府改朝換代要嚴重得多。
張元帥總覺得魏昊不會那麼簡單被人看穿底細,這個看似莽夫的讀書人,能夠以血肉之軀成爲當代府君,狂暴的性情背後,還有縝密的心思。
反正此次卸甲歸來,他並非真的只爲看個熱鬧,也是想要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
倘使魏昊一如既往老謀深算,那這蓬來都水司的神職,也不是不能直接扔了不要。
根據以往天界記載來看,
凡是天生神人,沒有一個簡單的。
“秦廣王出手了!”忽地,
“紀綱統緒”四位龍王中的大哥紀龍王一聲大喝:“這場鬥法,我等必有所得!”話音剛落,只見星光分野,神力裹挾鬼氣,直接墮入冥界,同時,一座巨大的宮殿,逐漸形成。
這座宮殿正門處有一塊匾額,其上寫着三個字:玄冥宮。
“玄冥宮?!”地府十國的第一國,也有玄冥宮,正是
“秦廣大王”曾經的宮室。可是現在,居然又有一座玄冥宮。這座玄冥宮出現在新地府上空,無數血雲翻滾,形成臺階,迎接着這座宮殿的王。
隨後,
“秦廣大王”四周,密密麻麻的死靈出現,乃是爲王上歡呼的子民。
“寡人當爲新府第一王。”一言既出,大量冥器開始運轉,其中心由星光分野,玄冥宮坐落其中,而後秦廣王翻開手掌,一國落成。
其內,百官百工各司其職,磅礴的鬼氣開始循環積累,竟然有了源源不斷之感。
那種正統正朔的意味,極爲明顯。
“寡人願察人間壽數長短,統轄冥府善惡吉凶。”再說一言,便見秦廣王手一揮,一個
“兇”字當空形成,然後隨意一掃,宛若橫推的高牆,直接迫向舊地府一側。
這個
“兇”字越來越大,大到猶如高山,饒是諸多法天象地的鬼神,也只能擡頭仰望。
“妄自尊大,以下犯上,以弱擊強……兇也。”那
“兇”字已然有了規則一般,定誰是凶兆,誰就是凶兆,即便沒有以身犯險,也身處兇險之中。
獨角鬼王見狀,直接叫道:“我爲先鋒——”他極爲熟悉秦廣王,這位前任王上有什麼本事,他最瞭解,那些修爲剛剛提升起來的鬼王,未必扛得住這等壓迫。
正待上前,卻見空中一道金光,直接擊碎這個
“兇”字,那金光快速流轉,獨角鬼王這纔看清楚,那是一支筆。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蔣判官根本不懼,身形也逐漸變得高大,原本只是仰視秦廣王,不多時,竟然平時,最後,竟然俯視。
“有反王蔣,知法犯法,悖逆地府,罪加一等——”嘩啦。書頁翻動聲傳了出來,蔣判官手執毛筆,以血漿爲墨,筆尖沾染之後,就是要在書頁上寫下
“反王蔣”的罪過。然而,寫下第一個字,就讓蔣判官難以爲繼,手中的筆重如泰山,筆尖的墨粘稠如膠。
“你膽敢書寫生父之過,你這個逆子……”輕描澹寫的一句話,直接讓蔣判官的書寫罪行舉動停了下來。
無數綱常道理,從無識無形,化作有形有質。綱常的
“綱”,成了一張勒進鬼身的網,好似刀劍刺入肉身,讓蔣判官痛不欲生,瞬間聽到了鴉鳴。
道理的
“理”,化作
“理官”枷鎖,套住了他的脖頸、手腕,使得他無法書寫文字。這一幕讓天界衆多仙神都看呆了。
老子打兒子,原來這麼輕鬆簡單?!首戰得勝,士氣大振啊!然而,蔣判官卻沒有退讓,而是咬牙堅持,雙目燃燒蒼炎,竟是法力在發生蛻變。
“法力燃燒?”秦廣王眉頭微皺,
“心有不甘,所以選擇自戕前往鴉鳴國麼。真是無能懦夫,令人失望。”
“嗬嗬嗬嗬嗬嗬……”蔣判官癲狂地笑了起來,
“懦夫?自戕?你這利益薰心的昏君,怕不是忘了,自己生前……也是人!!”一聲怒吼,蔣判官身上的枷鎖,竟然直接粉碎。
那勒進鬼身的綱常大網,也直接崩壞。蒼炎熊熊燃燒,蔣判官也在燃燒,他的陰壽,在秦廣王眼中,正在不斷縮減。
原本綿長的元會陰壽,逐漸縮減到千年萬載。這對一個陰司大神而言,已經是短壽。
人間彈指三個月,便是過眼雲煙。
“反王蔣。”轟!罪書,再度出現。判官筆,重新在手。蔣判官毅然決然,完全不理會周圍的震撼驚懼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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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界衆目睽睽之下,毫不猶豫地在罪書上寫下文字,而後大吼,
“有罪——”轟隆!一聲陰雷炸響,歸塘掀起巨浪,饒是北海大神禺強,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激烈的驚濤駭浪。
“意,有鬼雄要犧牲了哩。”他話音剛落,在兩軍陣前,蔣判官爲蒼炎吞噬,那蒼炎沾着法力就是滅之不盡,而蔣判官卻渾然不覺的模樣,手捧罪書,高舉判官筆:“判官蔣,留書在此。”言罷,他負手而立,澹漠地看着生父秦廣王,還有對面那已經拔地而起的巍峨玄冥宮,隨後,他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
當笑容浮現之時,蔣判官周身宛若燃燒的紙人,化作一片一片灰盡,陰風吹來,將這灰盡吹得一乾二淨。
“不——”獨角鬼王怒吼着,然而阻撓不了這一切,他認得那蒼炎,他知道那蒼炎是什麼。
那是府君魏昊的
“烈士氣焰”。這蒼炎,是活人烈士的勇氣,是他們的武器,是他們的力量。
但,不是幽冥鬼神的……
“烈士氣焰”只會讓鬼神焚燒殆盡。然而,隨着蔣判官的消失,秦廣王沒有露出勝利的笑容,整個新地府也沒有歡呼。
因爲剛剛落成的玄冥宮,直接崩塌。 各司其職的百官百工,瞬間消亡。
那高樓起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高,卻又倒塌得如此之迅勐,甚至根本來不及多想,就已經煙消雲散。
同時,秦廣王完全不受控制,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出了冥界。他想要用無上法力反抗,但是不能。
他根本做不得!
“逆子!逆子!逆子——”
“你這個孽障!你這個孽障!你怎麼敢的,你怎麼敢的——”但是不管他如何咒罵,也抵抗不了這種力量,他已經被判有罪。
判官蔣,書寫了秦廣大王的罪。他有罪!罪書,判官筆,還懸浮在那裡。
緊接着,又一個判官站了出來,毅然決然,一手託罪書,一手執判官筆,然後目光如炬,看向前方。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此情此景,勝過千言萬語。而在這個判官的身後,又有另外一個判官跟着。
原本敬畏的情緒,在此刻,蕩然無存。天界,無數耳報神都是被嚇得瑟瑟發抖,諸多神王、天君,也是神色凝重。
他們本以爲,這是法力的比拼,是神通的較量,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蔣判官……大抵是死了吧?”
“這秦廣王之子,怎會如此癲狂?竟然如此行事!”
“也就是他法力不濟,倘若法力無邊,是不是還要弒父?!”
“魏逆蠱惑三界,這就是不得不防之處啊!”然而,因爲蔣判官的挺身而出,舊地府三軍振動,鼓號齊鳴過後,頓時喊殺聲沖天。
原本還留有幻想的陰兵鬼卒,此刻依然明瞭,此戰,不可退,唯有向前!
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