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子直覺的敏銳,這位長時間的枕邊人,若是再發覺不了古寒的異常,那才真是怪事!但最爲難得的是,這位女子從頭到尾沒有要求任何東西,將所有的一切全都在自己心中隱藏,唯恐自己提出來,就破壞了這段美好姻緣。
能夠與自己深愛的人廝守幾年,她已經心滿意足,別無他求……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自己的女兒而已……
或者,正是這份深情和寬容理解,才讓古寒一生痛苦,直到如今吧?
極於情、極於愛、極於心……但這種刻意,卻讓他自己痛苦一生數千年歲月仍不能忘!尤其是,還有喬影時時刻刻在提醒他……
“老夫本想將影兒託付給值得託付的親戚,度過尋常女孩平凡卻富足的一生,卻意外發現,影兒她居然有天生的慧眼!”
古寒帶着顫音長嘆一聲,黯然良久,才道:“那時候奪天之戰,異族人的隱身之法,給我們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傷亡!於是我……於是我……”
“於是你就把自己的女兒帶上天聖山,用天下蒼生這樣的大帽子,足足鎖囚了你的親生女兒千多年的歲月,也因此斷送了她的終生幸福!真是偉大,好偉大的父親!”君莫邪冷靜、犀利的道。
實則君莫邪也忍不住在心中由衷長嘆,這些三大聖地的人,爲了那奪天之戰,真不知到底犧牲了多少?犧牲的,絕不僅僅是生命,還有親情,友情,愛情,等等所有的一切!
傻嗎?蠢嗎?高尚嗎?值得崇敬嗎?還是值得唾罵?
這一刻君莫邪只覺得心中很亂,他可以用作爲父親的角度譴責古寒,以一個薄情郎的罪名指責古寒,可是其他,君莫邪竟找不到合適的譴責理由!
這種精神,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評價!到底是該提倡歌頌還是該大力抨擊……
眼看着面前的古寒,君莫邪真正說不清楚,自己到底該對他有什麼樣的看法,是佩服?鄙視?痛罵?歌頌?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真正是一點也不假!
但能夠讓君莫邪心中感受到如此複雜的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這位當代有數強者當真正是兩世第一人!
恨他恨到了極處,鄙視他也鄙視到了盡頭。但心中卻也隱隱有些佩服,有些崇敬!若是易位相處,君莫邪知道自己絕不會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縱然自己真的是以天下爲己任,也做不到!自己既不如古寒的無情,也不如古寒的有情。但古寒的無情,是對家人。有情,卻是對天下。
君莫邪與他正好是徹底相反!
說古寒心狠手辣薄情寡義,但他卻真正胸懷天下,澤被蒼生!說他仁人志士英風俠骨,卻眼睜睜的看着愛妻死去,親手將自己的女兒培養成了奪天之戰的戰爭工具!
他對天下、對理想、對傳承、對榮耀都是毫無保留的虔誠;但惟獨對自己的親人確實如此的殘忍酷毒!
這樣的人,若是換做你,你會如何評價呢?
“我想……喬影既然以母姓起名,應該是到現在也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吧?更不會知道她竟有一位如此偉大的父親!”君莫邪冷冷的問道。至於喬影“現在”的身世,以古寒的能力,給她安排一下製造一個假象,實在是太容易的事情了,根本就不存在半點的難度!
“自然不知,我又怎麼會讓她知曉……”古寒愴然道:“我本已經欠她們母女良多……”
“我爲喬影能有你這樣一位偉大的父親,替她感到由衷的驕傲和自豪!”君莫邪嘲諷地道:“您的確是爲了聖地付出一切了!甚至連自己的至愛,都可以當作練功的工具,自己的女兒,當做了戰爭的工具,甚至自己,也全部投入一生,額,不,是兩輩子!佩服佩服!”
古寒牙關咬得格格作響,面容極度扭曲。似乎心中有劇烈的疼痛,突然嘶聲道:“我兩世以來,也就只有這唯一的一點血脈,我何嘗不想給自己的女兒一個好歸宿?讓她度過富足平和的一生!我何嘗不想抱着自己的女兒痛哭一場?我何嘗不想給她她應該有的天倫之樂、互吐衷腸!?我想!如何不想!我想得要命!可……我若是那樣做了,天下蒼生又該怎麼辦?沒有喬影的慧眼神通輔助,難道就看着我的兄弟們一個個逐一死在異族人的手下嗎?一個個被迫與異族人同歸於盡壯烈犧牲嗎??”
“是!我卑鄙地犧牲了自己女兒一生的幸福,但你又是否知道我的女兒,正是我的女兒爲聖地挽回了多少的損失?”
古寒兩隻手緊緊地握起了拳頭:“那些也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手足!難道我的女兒就該去享受幸福,他們卻該死嗎?”
“是的!你說的這番大道理委實一點錯都沒有!但最不應該的,也是我最看不順眼的,就是你將這樣沉重的責任全數加諸到一個女子的身上!”君莫邪冷冷道:“那麼,這世間還要男人何用?!”
“你的那些兄弟,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嬌妻美妾,兒女成羣,換了一撥又一撥!數千年來,相信光是他們自己的妻妾兒女,就能夠堆積屍骨如山!這些你又怎麼不說?”君莫邪狠厲的道:“他們早已享受過了常人所不能享受的東西,就算死,也是應該的!”
“但你,卻讓自己的女兒生生度過了千多年歲月,然而生命的色彩卻還根本沒有開始演繹!你這位偉大的父親又有多殘忍!?”
“這個世界,歸根到底還是一個男權至上的社會!男人,在享有特權的同時,就有相應的義務!若是將那些應該由男人擔負的責任強都加註到女人身上,來換取男人們的生存,你的那些兄弟若是還有點良心,早就羞愧得自盡了!而不是恬不知恥的一次又一次的利用那個女人的天賦,來爲他們開闢一條勝利捷徑,從容的取得輝煌與讚揚,還有那些虛無飄渺的狗屁不如的可笑的榮耀!這樣的勝利,是骯髒的!徹頭徹尾的骯髒卑劣!”
君莫邪厲聲道:“你們!就算是爲了這大陸做了許多的事情,也是可恥的!!”
“這樣的安全,若是你們還有點滴身爲男人的血性,就應該感到恥辱!若是你們還有男人的尊嚴,就應該慚愧!如此維護下的天下蒼生,屁都不如!”
“戰爭,從來都是屬於男人的!男人,在戰場上死一千一萬數十萬數百萬,那也是應該!但你們卻要讓本就處於弱勢的女人去上陣殺敵,去擔負這樣沉重的責任,甚至還要以那個女人的終生幸福、永世孤獨爲代價,真正能問心無愧嗎?!”
君莫邪不僅是一個典型的憤青,而且,他也是一個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
在前世的時候,每次看到歷代皇室以和親的名義送出公主,他就會狂罵一頓!
屬於男人的戰爭,憑什麼卻要推出女人去犧牲?
用一個女人的褲襠換來的和平,難道天下男人就能夠如此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這樣歌舞昇平下去嗎?這都是些什麼操蛋的理論!
混帳邏輯!軟蛋邏輯!
所以,在聽到古寒犧牲了自己的女兒這件事上,君莫邪的話竟如爆竹一般,尖銳之極,犀利之極!毫不留情!說到後來,已經是疾言厲色!
以古寒的角度來說,或許沒錯。或許值得歌頌。但君莫邪卻從來都不認同這種做法!
或者他說的過了,偏激了。但君莫邪,本就是一個偏激的人!他的這種想法,根深蒂固!
若是有人跟他說只要犧牲了梅雪煙或者君家任何一個女子就能夠換來天下太平,換來大陸安寧,那麼君莫邪的第一反應定然是屠這個人九族!
古寒木然地聽着君莫邪一連串的指責,卻始終一言不發。
良久良久之後,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不管我當初選擇對錯與否,始終已經做了!現在影兒在你那邊,她的安全,我就託付你了!此戰是生是死,聽天由命!但若是能夠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夠替我照顧她!”
君莫邪冷笑:“現在,你終於想起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嗎?事隔千多年之後,纔想起你的父女情深?就在你即將隕落的前夕,你終於想起你的一點血脈嗎?古寒,你好虛僞!”
“虛僞也好,可恥也罷,就算下流下作又如何!隨你怎麼說!”古寒的聲音也激烈了起來:“終究不能掩蓋這個血濃於水的事實!”
“事實當然是不能掩蓋!但我君莫邪,卻沒有替你照顧女兒的義務!憑什麼?我要擔下這個責任!”君莫邪冷淡地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處理!”
“我要你娶她!”古寒突然猛地轉過身,一把揪住了君莫邪的衣襟,咬牙切齒的道:“娶她,照顧她!老夫看得出來,這千多年的歲月中,她就只對你不同!”
“開玩笑,她對我不同,我就該娶她?”君莫邪冷笑一聲,道:“那這天底下我應該娶的女子真正要多了去了,在我看來,普天之下每一個有點兒姿色的女子,都對我有所不同!那我是不是該全部娶了?”
“我不管別人!但我的女兒,你就必須照顧好!”古寒急促的喘了幾口氣,突然竟狡猾的微笑起來:“君莫邪,我言盡於此!你以爲,老夫看不出你小子的那點色心嗎?笑話,大家都是男人,在你第一次去天聖山的時候,老夫就看了出來!當今世上,適合影兒的,唯有你!”
“色心我當然有!色心這玩意只要是個男人就有!只要是男人,見到漂亮姑娘就會多瞅幾眼!”君莫邪不愧臉皮厚,被人家姑娘的父親當面指了出來,依然是一點也不紅,反而索性惡狠狠地道:“我只是想玩玩而已,根本就沒有娶她的意思!別的不說,就衝着她是你的女兒,老子說不娶,就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