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翔雖說閉關,可是外面發生的事情他還是一清二楚,對於嬴徵近期裡的清洗他也始終關注着。
嬴徵做的事情是他想做而不敢做的,畢竟雍州的官員大都與各地世家大族千絲萬縷,牽一髮而動全身,再則,貪污之類的事情司空見慣,如果因此而大動干戈,即便家族內的一些長老也會看不過去。
而現在,嬴徵把這件事情做了,而且做的乾淨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這一點,嬴翔不得不刮目相看。
也不是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可是自從一件事情之後,所有的非議全都消失一空。
遠在齊國的稷下學宮也知道了雍州的消息,據說,稷下學宮閉關多年的至聖還因此召見了包括學宮大祭酒在內的幾個學生。
至聖問幾個學生:怎樣才能治理好一個國家。
幾個學生各抒己見,都有幾分道理,卻都不能說服其他師兄弟,最後,還是至聖說道:只須尊奉“五種美德”,除掉“四種惡政”就可以。其中“四惡政”之首就是虐,其次是暴、賊及小家子氣。
學生問:何爲虐。
至聖回答道:不教而誅是爲虐。
接着,至聖拿雍州發生的事情爲例,說道:平時不給人教育,到時候卻怪別人而去殺人,以個人的好惡而決斷他人的生死,這就是虐。雍州深諳治國之道,那嬴徵想要整頓吏治,先給與貪官污吏改過自新的機會,這就是“教”,讓他們知道自己的錯誤,然後許諾只要辭官便既往不咎,並不對其趕盡殺絕,這一舉措深合我教的仁義之說,可謂是仁至義盡。人孰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知而不改,誅之無過,那些官員死不悔改,嬴徵將他們繩之以法也無可厚非……
這就是從稷下學宮流傳出的一段對話,雖然只是至聖與其門徒的日常交流,可是這其中蘊含的意義卻非同尋常。
首先,是至聖肯定了嬴徵的治國手段,其次是肯定了嬴徵前段時間關於吏治的所作所爲,如果這時候還有人跳出來指責嬴徵,那就是公然與至聖叫板,全天下的儒教弟子都會對其口誅筆伐。
對於至聖來說,這只是爲了論證道理的舉例,可是放在雍州,卻有了非同尋常的意味,這說明,至聖知道了嬴徵的存在,而且,至聖很看好嬴徵。所以,嬴翔陷入了一陣深思。
起初,他是迫於輿論,以退爲進,宣佈閉關,令嬴徵代爲管理雍州大小事務,爲的便是抓住嬴徵的錯漏,再重新啓用嬴天下。
卻沒想到,嬴徵將一件件棘手的事物處理得漂漂亮亮,更是藉此樹立了崇高的個人聲望,他的作爲甚至還傳到了儒教至聖的耳中,更是得到了至聖的嘉許。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是自己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剝奪嬴徵的權利了,畢竟嬴徵的執政已經得到了至聖的贊同,剝奪嬴徵的權利,就是對至聖的否定,那後果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
長嘆一聲,嬴翔又想到了嬴天下。
這孩子終究是遜色許多,沒能領會自己授予兵符的深意,與嬴徵比起來……
將兩個兒子一對比,嬴翔心中猛地一陣抽搐,他不由想起一件事情,一件更在他心中十多年的刺。他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絲猙獰,氣息也變得粗重起來,最後,他一撩衣襬,向嬴氏家族最核心的建築羣走去。
“曾祖,當年我的婚事是您一手操辦的,對於楚國來的那些人,您也比我熟悉,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問您……”
嬴翔對面坐的是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老人的外表身份蒼老,但是很有精神勁,一雙眼睛也清澈如同碧潭,沒有半分渾濁。而此時,那老人正優哉遊哉的躺在椅子上,午後和煦的陽光傾灑下來,暖得老人十分愜意。
聽到嬴翔的話,老人睜了睜眼,隨即不情願的坐起身來,乾枯的手掌整了整衣袖。
這是老人的習慣,每次說起楚國等大國時,都會表現出一副敬重的神色,畢竟他也是當過家主的人,深刻的明白雍州和那些大國的懸殊,而親手操辦嬴翔與楚國公主的婚事,也是老人一生中最引以爲豪的事情。
“老頭子一把年紀了,該忘得不該忘得都不記得了,可是這楚國公主啊,老頭子還是清清楚楚,就連陪嫁隊伍裡有多少輛車,多少匹馬,老頭子都能說出來。”
聽着曾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嬴翔終於忍不住打斷問道:“項虞,有沒有背叛過我!”
項虞,就是嬴翔當年娶的妻子,大楚國的公主,也正是嬴徵和嬴戰的母親。只是嬴翔清楚的記得,在生下嬴徵之後,自己因爲修煉的關係,閉關了近兩年,然後出關之日,項虞卻又有了一個孩子,只是緊接着,這一子便消失不見。
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嬴翔自然是怒火中燒,他很想一劍殺了項虞,可是他不敢,楚國是一個山嶽般的龐然大物,在這個龐然大物身前,雍州連小土包子都算不上,他根本不敢和楚國交惡。
他沒有去動項虞,可是他依然殺了很多人,所有服侍項虞的奴僕侍衛全都被紅了眼的嬴翔砍殺得一乾二淨,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被嬴翔斬盡殺絕。
次年,項虞便因病去世,那個孩子的秘密,也被帶進了棺材中,而外面的人也只知道嬴氏家族有過一個二少爺,只是二少爺剛出生便夭折云云……
嬴翔曾祖整理衣物的手掌默然一震,雙眼中放射出狠厲的光芒,這一瞬間,他身上那種行將就木的老弱之氣盡數而去,餘下的,只有凜然的威勢。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再次回到那種鶴髮童顏的狀態,不緊不慢的說道:“翔兒,若不是當初楚晉開戰,你以爲,我們嬴氏家族何德何能可以與項氏家族聯姻?”
嬴翔沉默,因爲他知道答案。
雖然嬴翔自詡天資不凡,可是在楚王眼中,不過是邊遠地區的一個土勢力首領罷了,即便能力再高,也沒有與項氏一族平起平坐的資格,而這一次聯姻,與其說是賞識嬴翔,倒不如說是楚國看中了雍州的地理位置。
雍州位於大晉國西陲,當時晉楚交戰,能在大晉國後方安插一個釘子是楚國喜聞樂見的事情,所以纔有了那次的婚姻,而雍州也的確從大楚國獲得了許多幫助和支持。而後來大晉國內憂外患一起爆發,國主失勢,竹下家族崛起,對外又有大楚國緊逼,這纔沒有騰出手來收拾雍州。
見到嬴翔沉默,曾祖幽幽說道:“你既然明白,又爲什麼犯糊塗呢?”
嬴翔知道曾祖的弦外之音,那就是:既然知道這是一場政治婚姻,又何必計較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呢?
嬴翔面容扭曲了一下,可他還是固執的說道:“曾祖,我想知道,那個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曾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自從你閉關,項虞足不出戶,並沒有與外人來往,而且你也知道,家族中的內院只有女眷,重重門牆看護極嚴,她根本不可能……”
“可是……”
“沒有可是,你只需要記住,嬴徵是你的骨肉就行了,至於那第二個孩子,你又沒親眼見過,爲什麼那麼執着呢。”曾祖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這些年做的事情我也看在眼裡,我知道你心裡彆扭,可是你的確辜負了她。”
嬴翔面頰抽搐,最終還是問道:“曾祖,若是那人實力比您高,高得讓您無法察覺呢?”
曾祖神情一滯,不過還是搖了搖頭,“放眼人間,修爲能高過我的雙手可數,能有這種修爲,豈會眼睜睜看着項虞嫁與別人?又怎麼會看着她病死而不聞不問……”
“可是,她爲什麼不跟我解釋!”這是嬴翔心中最大的刺,爲什麼,項虞從來不解釋,哪怕是一句分辨的話語。
“信不信在你,既然你不信,她又何必解釋。如果她沒做,又爲什麼向你解釋呢?”曾祖緩緩躺回椅子中,自言自語道:“你殺那些丫鬟侍衛的時候,他們不是也說了,項虞從未顯懷,也沒有分娩,這個還是是不是她生的都很蹊蹺,你草率的害死了她,造孽啊!”
嬴翔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