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勢果然在咸陽城最大的酒樓包下一層,設宴款待嬴徵。席間,勢對嬴徵十分熱情,連帶的,前兩天對嬴徵十分敵視的術也面帶笑顏。
嬴徵雖然料到勢會對自己友好,卻沒想過術也會轉變態度。在他想來,術這種人定然不會輕易放棄,即便大勢所趨,也只會蟄伏沉寂以待東山再起。是以,嬴徵只以爲術是在麻痹自己,心中小心謹慎的提防着。
可是嬴徵哪裡知道,經過夜間的試探,術已經對嬴天下失望透頂,若不是礙着往日情分,當場斃了他的心思都有了,哪裡還會再爲嬴天下謀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勢直白的說道:“我們靈言宗想要介入世俗,發展勢力,而山門左近最好的合作對象就是你們雍州了。長公子現在主攬雍州大小事務,不知有沒有立國的打算?”
雖然嬴徵更迫切的希望立國,可是一到了談判桌上,有些話就不能說的太急切。而且,此時嬴徵故佈疑陣,讓勢以爲他與長清宮有曖昧,自然不能輕易表態。
於是嬴徵略作沉吟,說道:“立國一事是我嬴氏家族世代以來的夙願,只是想要達成這個夙願難比登天,所以歷代先祖都未曾嘗試,嬴徵德薄才淺,不敢以身犯險。”
聽到嬴徵說起德薄才淺,術不由得面上一紅,畢竟前日他還在長公子門前諷刺嬴徵,此時還以爲嬴徵心有芥蒂,於是端起酒杯,誠懇的說道:“前日是在下衝撞了長公子,言語間多有冒犯,今日在下以酒水賠罪,還請長公子寬恕。”
這回嬴徵倒沒有爲難術,也跟着舉杯示意。畢竟談判時拿架子是拿架子,可人家都已經低頭道歉了了還不依不饒就說不過去了。不過看到術誠懇的模樣,嬴徵也是一陣疑惑,心中摸不明白朮到底在賣什麼藥。
勢看到術與嬴徵一笑泯恩仇,心中也舒了一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嬴徵會因爲術而心有怨恨。不過聽到嬴徵說立國是嬴氏家族的夙願,勢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長公子,當今天下列國更迭頻繁,大國攻伐兼併,小國結盟互保,每一個國家都面臨種種嚴峻的形式,就如同舟行逆水,不進則退,若分不清時勢,唯一的下場就是舟毀人亡。”
嬴徵倒沒有反駁勢,而是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說道:“世叔所言極是。嬴氏家族的先祖從一部落首領勵精圖治,直至今日有了雍州一地,九百年間,與西部的戎狄北部的匈奴年年血戰,可以說,雍州每一寸土地都被先輩的鮮血浸染……”
聽到嬴徵不搭調的話,勢心中一陣鬱悶。他不相信嬴徵會聽不懂自己的意思,那隻能說明嬴徵在裝傻,可他爲什麼要裝傻呢?長清宮這個如同大山的名字浮現在勢的心頭。
法本就對嬴徵寄予厚望,卻沒想到嬴徵如此只圖安定,不求進取,心中自然有一些怨言。於是按耐不住的說道:“長公子,你我皆是雄姿英發的少年兒郎,天予你我人事之便利,何不以此爲基,謀求大業?”
嬴徵聽到法的話語,愣了愣神,隨即意興闌珊的喝了杯酒,長嘆一聲:“唉,非是不願,而是不能啊!”
勢術法三人真想掐死嬴徵,就不能好好說話麼,賣什麼關子啊。
“我雖掌管雍州軍政,卻只是暫代,父親出關之日便要卸去一身職務,所以,我雖然有雄心壯志,卻沒有任何根基可言,又如何成事。”
三人心中不由鄙夷嬴徵,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麼。
雖然在咸陽的時間不長,可是有嬴天下這個愛打小報告的傢伙在,三人對嬴徵可以說是知根知底,嬴徵手裡有多少實力三人是一清二楚。
他們知道嬴徵在雍州徵兵一萬,都交由統兵大將於禁帶領,雖然訓練時日不長,可是于禁練兵得法,一萬軍士堪比精銳,大規模作戰雖然稍有不足,可是攻城拔寨卻足以勝任。
而雍州官場被嬴徵清洗一空,新上任的各個官員都是嬴徵一手提拔任命,可以說這些人都是嬴徵的親信和黨羽,嬴徵官場上的勢力也可涵蓋雍州從咸陽到地方每一個郡縣。
而且,嬴徵有嫡長子的身份,又在雍州擁有極高的民望,遠在大齊國的至聖也曾經點評過嬴徵,即使嬴氏家族的家主嬴翔也無法跟嬴徵比聲望。
嬴徵在軍、政、民三方面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卻在這說沒有根基,這不是裝傻充愣又是什麼。
勢一直都是想以大勢迫使嬴徵應允,可是此時他才發現,嬴徵就是油桶裡的葫蘆,又滑又漂,根本掌握不住,不得不放棄了驅使的念頭。
“我靈言宗雖然不願干涉雍州之主的繼承,可是事關我師門利益,也只能破例。我師兄弟三人協商一致,願意扶長公子爲雍州之主,只是不知長公子敢不敢再進一步,建邦立國?”
即便在前一秒,嬴徵還疑慮術是不是心向嬴天下,此時的溫和只是在刻意麻痹自己,可是此時,嬴徵疑慮盡去,畢竟身爲大師兄的勢已經說了,他們三人協商一致,關乎師門聲譽的大事上,術這種聰明人絕不會因私廢公。
嬴徵這幾個月來處心積慮的弄出那麼多事情,不就是爲了爭奪嬴氏家族家主的位置麼?即便此時此刻,嬴徵依舊只是暫代嬴翔處理大小事務,而不是嬴氏家族的家主,很多時候都要顧及嬴翔。
可要是得到了靈言宗的支持,那麼,嬴徵的地位就再也沒有後顧之憂,即便嬴翔想罷免嬴徵,單是嬴氏家族諸多長老那一關就過不去。畢竟嬴徵身後代表的是靈言宗的支持,嬴氏家族的長老只要有點腦子就不會反對嬴徵。
畢竟對於嬴氏家族來說,無論嬴徵還是嬴翔都留着嬴氏家族的血,誰當家主都無所謂。但是嬴徵在位,可以爲嬴氏家族帶來更多的利益,使得嬴氏家族走得更高更遠。
嬴徵心中的激動自然是無法言喻,可是他強制控制着心中的情緒,僅僅是面上一喜,隨即就變成一幅糾結的神情。
而看到嬴徵的表情,勢三人心中同時想到,長清宮必然也給了嬴徵這樣的支持,所以,嬴徵才會沒有欣喜若狂。
“雍州建國後,靈言宗想要謀取什麼地位呢?”
思慮再三,嬴徵終於問出了一個核心的問題。
畢竟教派的實力強橫程度根本不是世俗政權可以抗衡的,雙方的地位總是十分微妙。
有些國家的教派實力弱小,往往會被國君轄制,反過來,如果教派的實力過於強橫,也會轄制國君。
這樣的例子屢不見鮮。就拿大齊國的前身魯國來說,就是國君驕狂自大,意圖顛覆儒教,卻沒想到手下大臣懼怕儒教勢力,反戈一擊推翻了國君,這纔有了後來的大齊國。而儒教也吸取教訓,在後來的大齊國腹心之地建立了稷下學宮,制衡國君。
而現在,嬴徵提問處這樣尖銳而又無法避免的問題,無疑是拿出了合作的誠意,畢竟他已經在爲後面的政權着想。
勢臨行前就已經受到師長的囑咐,這些事情都可以全權處理,不過該爭取的利益依舊要爭取,所以勢當仁不讓的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靈言宗當爲國教,雍州上下當遵從靈言宗教義教典,雍州轄下各郡縣須修築靈言宗分支道觀,靈言宗選取門中弟子進入各道觀,專職弟子收錄和交易傳播……”
不等勢說完,嬴徵就將其打斷,直言道:“師叔,你不覺得你提的要求太多了麼?依照你的意思,靈言宗的勢力遍及中央到地方各個環節,時日一久,我這國君的政令還能出門麼?我雖願更進一步,卻不想效仿大晉國。”
嬴徵這話很不客氣,暗裡的意思就是靈言宗和竹下家族一樣架空國君把持政權。
勢、術、法三人頓時面現怒色,不過隨即他們也明白,自己的要求的確有些過分,如果真的照那樣發展下去,對國君的影響甚至會比竹下家族更加過分。
“唔……我們可以退一步,免除對縣一級城池的干涉。”
對於勢的讓步,嬴徵依舊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說道:“無論干涉與否,終究是要影響到的,莫非靈言宗只會在幾個郡城中發展勢力?雍州目前的郡城屈指可數,這點利益只怕是可有可無吧。”似笑非笑的看着勢,嬴徵淡淡的說道:“世叔,您若是沒有誠意的話,就到這裡吧。”
見到嬴徵如此強硬,勢也有些摸不準了。他心中暗道,莫非長清宮給嬴徵開出了更優厚的條件?不應該啊。長清宮實力雄厚,開出的條件只會更加苛刻纔對。
看到嬴徵想要起身,術連忙說道:“長公子且慢。合作無非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我師兄開出了條件,若是出入太大,長公子也該開出自己的條件,雙方磋商磋商,而不是一個接一個的否定。說實話,我們還沒有看到長公子的誠意何在。”
術的言辭依舊犀利,剖析問題依舊是一針見血。從始到終,嬴徵都沒有說出自己的條件,只是一個接一個的否定勢,的確很難讓人看出誠意。
嬴徵心中暗道,我要是沒誠意哪裡還會跟你們在這墨跡。不過嬴徵也知道,勢三人只是被自己灑出的迷霧唬住了,誤以爲自己和長清宮有牽連,否則纔不會這麼好說話。不過長清宮這張虎皮偶爾扯一下也就算了,如果用得多了,難免會適得其反,如果談判崩了或者被拆穿了就難辦了。
“我不是一個接一個否定,而是要全盤否定。勢師叔說的,我一個都不能接受。”
嬴徵話音剛落,勢的臉色頓時一變,術的眼神也冰冷起來,法更是重重的哼了一聲,惱火的說道:“長公子,您這是在耍我們?”
嬴徵彷彿沒有看到三人的神色變化,只是平靜的搖了搖頭,說道:“首先,我要建立的國家不可能做出罷黜百家獨尊一派的事情,這一點是我治國的理念,若是連這個都無法保證,這個國不建也罷。”
勢常年浸淫各種造勢借勢的研究,自然知道,如果什麼事情一家獨大,就沒有任何勢可言。這和流水一樣,如果沒有高下之別,就是死水一潭。而勢也明白,對於上位者來講,馭下之道的精髓就是“制衡”,永遠不能讓手下的勢力抱成一團,否則隨時都會被顛覆。所以,嬴徵不可能讓雍州只有靈言宗一個聲音。
法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勢一擡手製止,隨即就聽勢反問道:“依長公子的意思,未來的國家中應該是多個勢力並存了?”
嬴徵並不否認,而是重重點了點頭,“不錯!我起家之初就受到多方友人的支持,自然不能忘本,相信靈言宗也不會和一個忘本之人合作。而且近期天機門助我雍州修路架橋鋪設水渠構建工事,建國之後自然不能將其一腳踢開,否則,日後我雍州還有何聲譽可言。再者,我嬴徵聲名不顯時,發佈的求賢令使得山東各國賢才蜂擁而來,承蒙不棄共謀大業。落破時彼待我如知己,顯赫時,我豈能棄之如敝履?這種過河拆橋的事情嬴徵做不出!”
嬴徵這麼一說,勢倒是理解了。同時他也明白,這是一個無法繞開的問題。嬴徵受過這麼多人的幫助,而這些人又代表方方面面的勢力,嬴徵自然不可能將他們一腳踢開。否則,勢也會擔心嬴徵爲了抱更粗的大腿而踢開靈言宗。
勢三人短暫的商議了一番,最後說道:“這一條可以依了長公子,不過長公子必須保證,今後我靈言宗必須是國內最大的勢力。”
“這一點理所當然。”嬴徵自然明白,靈言宗出人出力,不可能不圖回報。
而有了這個良好的開端,勢也摸準了嬴徵的脾氣,開出的條件不再那麼離譜,後面的商議十分融洽,幾經討價還價,雙方終於達成共識。於是勢取出筆墨起草了一張契約,雙方簽署之後,這次的合作總算塵埃落定。
雖然討價還價上屢屢作出讓步,可是勢依舊十分滿意,不過他也疑惑,嬴徵與長清宮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剛纔看他談事情的事情半點都沒有顧及到長清宮,於是忍不住詢問起來。
對此,嬴徵只是神秘一笑,不言不語。
勢幾經打聽,終於從隱秘的渠道獲知了嬴戰的事情,而那時的嬴戰已經在長清宮取得了舉足輕重的地位。是以,勢心中連連感慨,還好自己下手的早,否則拖延幾年,嬴戰有了後來的地位,嬴徵根本不可能看上靈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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